宋元清就趴在距离宋怡宁不过半米的地方。
他抬起眼眸看着那么小小一团,一动不动的,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心中是说不出的悲痛。
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他便出行在外,出生的时候,他又因种种原因而不能陪在身边。
直到孩子长到半岁,才见上第一面。
身为父亲,他已是错过许多,可现下又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在眼前……
心中的悲痛,无以言表。
“小宁儿……”林月初拔掉身上的短箭,也顾不得疼,急忙爬到宋怡宁身边。
小心翼翼的将其抱起,见她闭着眸子,整个人说不出的害怕,摸着她的手,她的脚。
口中却唤着:“宁儿……”
宋元清手脚并用爬过去,只瞧得一眼,便喉间发痛,沉鸣稍许,朝身后的弓箭手厉呵出声:“放箭……”
羽箭霎时间如雨点般飞射过来,昭华公主既不避也不躲,反而张开手,等待这一刻。
却在这时,一个身影迅速闪身,以自己的身体,替昭华公主挡住那些箭。
不过片刻,他就被射得像刺猬一般。
杜弘文口中的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涌,却依旧站在昭华公主跟前,一动不动。
却在这时,被林月初抱在怀里的宋怡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声音洪亮,贯彻耳朵。
夫妻二人围着宋怡宁,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林月初赶紧将女儿好生检查一番,一时间也看不出有没受伤,只得将人搂在怀里轻轻哄着。
宋元清插不上手,但见此景却也大大的松口气。
他回头就见杜弘文身上插满了箭,眼神坚定,义无反顾。
想起他多番相救,宋元清到底让弓箭手停下。
箭雨停下,杜弘文的目光才落到宋元清身上,没有恨没有怨,反而带着感激。
他倒在昭华公主跟前,眼眸中就她穿着大红衣裙的模样,与多年前一般,明艳动人。
杜弘文微微朝昭华公主抬了抬手,却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昭华公主到得这一刻,眼眸中才涌起强烈的情绪,她跪到杜弘文身旁,拽着他的手。
嘴巴张张合合,终是道:“你为什么不走。”
声音虽听不出波澜,可杜弘文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
一张口便又涌出一口血来,可还扬起两分笑,声若蚊蝇道:“阿言,我丢下过你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昭华公主不言语,但眼泪却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杜弘文紧紧握着她的手,又吐出口血来:“你放过孩子们吧,他们有他们的路……”
昭华公主托了托杜弘文,好让他舒服点,闻言点点头:“你别说话了,我找人救你。”
杜弘文微微摇头,抿着唇朝她一笑,轻声唤道:“阿言,阿言……”
这一声阿言尚未得到回声,他便闭上眸子,断了气。
昭华公主紧紧拽着他的手,到得此时才哭出声来。
这个男人她不是不爱,可时过境迁,她早不是那个美好的阿言了……
那哭声,有悲痛,有凄凉,有说不尽的情愫,遗憾。
林月初安抚了宋怡宁,抬头就见昭华公主架着满身是箭的杜弘文往火势高涨的太庙里头走。
她脚步一动,宋元清就将她挡住:“让他们去吧。”
杜弘文死了,昭华公主逃不出这里,便是活着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生前种种遗憾,死后却终能一道相伴黄泉路了。
林月初紧了紧怀里的宋怡宁,看着昭华公主步履坚定的带着杜弘文踏入火海,被火势吞灭,不知为何忽觉悲从中来。
宋元清似乎感受到她情绪波动,伸手将其揽入怀中,安慰道:“这是他们选的。”
本可以走不同的路,过不一样的人生,可他们选择了最极端的。
初晨的太阳光从云层中折射出来,给这千疮百孔的京城渡上了暖光。
宴王府在这场混乱中,多个院落都被炸成一片废墟,听雪堂和玉笙居都没法住人。
幸存的仆人手脚利落的收拾出两个院子,摆上炭盆,挂上棉帘子,熏上香,倒也能住人。
宋元清将林月初母女送回宴王府,看着刘崇给宋怡宁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确定这小丫头福大命大,没外伤也没内伤,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京城乱成一锅粥,宫里头也没好到哪里去,宋元清并不能在王府久待。
此番见宋怡宁没事了,便也有些坐不住。
为了这场计谋,林月初忍了大半年,也不再乎这一时,便道:“你去忙吧,这儿有我呢。”
宋元清眉宇间满是愧疚,可矫情的话也说不出,只拉着林月初的手拽在手心,轻唤一声:“月初……”
林月初拍拍他的手背,又道:“太妃还在宫中,她……”
江氏信足了昭华公主的话,认定江家是昭华公主害的,林月初是昭华公主的女儿。
便也一心只想杀林月初。
林月初虽觉得昭华公主那些言语不过是挑拨离间,可心里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可这关头,宋元清有很多事要做,也不是细究这问题的时候。
宋元清却似乎明白她心头所想,应道:“我知道的,等我回来再细细跟你说。”
林月初心尖一颤,终是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从宴王府出去,沿路便能瞧见领进京的三军正帮着五城兵马清理街道,修缮一些能抢救的房屋。
十月初冬里,宋元恩穿着单衣,面上黑漆漆的,正同几个年纪不大的青年扛着房梁,忙得一身大汗。
宋元清打马经过,犹豫了一下,才又翻身下马:“元恩,我要进宫见圣上,你跟我一道吗?”
宋元恩那般娇养出来的人,此时毫无形象的拿袖子抹了把脸,面上的神色也跟着淡漠起来。
“二哥,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顿了顿,又认真的看向宋元清:“二哥,你活着真好。”
几个兄弟里,宋元业至今还在昆山幽禁,宋元德素来深居简出同他们并无交集,如今宋元信怕也命不久矣。
旁的兄弟也早就夭折,余下的,也就这么个少年郎了。
宋元清取下身上的披风,给宋元恩系上,眼里盛了几分亲情:“天时冷,别冻着了。”
宋元恩收了披风,可等宋元清走远了,他又将披风脱下,兜在手里好半天,眸色也跟着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