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自七月病下,整个人便更加不好,时常昏迷不说,难受的时候还说不出话,喂不进药。
拖到十月天寒,便更加严重,俨然随时都要驾崩的架势。
宋元恩先头还贪玩,眼见四哥日日侍奉在成帝跟前,他便不往跟前凑。
待见成帝不大好了,便不敢再造次,跟着宋元信一道日日守在榻前。
未免成帝着凉,成帝的寝殿没有开窗透气,殿门也挂着厚厚的棉帘子。
殿内的苦药味散不出去,再同成帝身上时不时散发的异味撞到一起,格外的叫人难受。
宋元恩年纪小,忍得几天便同姚贵妃抱怨一句:“我不想去了,父皇的寝殿难闻死了。”
姚贵妃估摸着成帝的日子不多了,正翘着手指让宫人卸下指甲上的丹寇,闻言瞪得他一眼。
骂道:“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子,难道还学不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
见宋元恩不以为然的做鬼脸,又忍不住拧了拧眉头,半响后,终是一叹。
将宫人都遣退下去,姚贵妃招宋元恩到跟前。
压低声音问道:“这些日子你在圣上跟前伺候,可曾听你父皇说要把皇位传给谁不曾?”
叶皇后被禁,后宫之中也就姚贵妃独大,可她也清楚得很,自己再得宠,这皇位怕也落不到自己儿子头上。
更别说,她也不希望落到宋元恩头上。
虽是不希望儿子当皇帝,但对于未来的皇帝,也免不得要打听,要巴结一番的。
宋元恩对他娘那点心思很不以为意,从小到大他觉得自己几个哥哥都很好相处,谁做皇帝都无所谓。
宋元恩对成帝感情也比较复杂,他是皇子中年纪最小的,成帝宠他,将他惯得单纯无害,但因成帝终年忙碌,即便是宠爱这个儿子,可相处的时间也不多。
此番成帝病重,眼看着就要驾鹤西去,宋元恩也没多大的感触,总归他的哥哥们对他也很宠爱。
老子去了,哥哥登基,他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是以成帝死不死,与他而言也不觉得如何上心。
闻言道:“没听父皇说,要是说了,我肯定会告诉你的。”
姚贵妃想一想儿子的性子,又想一想成帝的心眼,也知他是真不晓得。
复又叹得口气,朝儿子摆摆手:“去吧,歇会儿,还去你父皇那守着。”
宋元恩点头跑得飞快,忙去偏殿沐浴一番,待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往又不情不愿的往成帝的寝殿去。
成帝年轻的时候脾气还有所收敛,等登了帝,年纪上涨这脾气便再收敛不住。
往日成帝跟前伺候的宫人内侍都小心翼翼,尽量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待他病后,寝殿内外伺候的无不垫着脚尖走路。
宋元恩一路香喷喷的从姚贵妃那边过来,就见寝殿外也没守宫人内侍守着,只得宋元信垂眸敛目立在廊下。
宋元信自打到成帝跟前伺候,便当真日日不离的守着,就连夜里睡觉也是再成帝塌边打的地铺,一天到晚的连那扇门都不出一下。
宋元恩此番瞧见他立在廊下,还奇怪,忙快步上前。
还未走进就见宋元信抬起头来,拧着眉道:“慢点,轻点,别吵着父皇了。”
宋元恩果真轻了下来,踱步到宋元信跟前,奇怪道:“四哥,你今儿怎么站外头了?”
宋元信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好,眼下乌青不说,神色更是疲惫,闻言道:“父皇醒了,说要见武平侯。”
武平侯杜弘文跟成帝从小长大,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宋元恩也是晓得的,闻言应得一声,也跟着立在廊下。
成帝虽是清醒了,可人还是不大好,他病得这么些日子,早瘦成一把骨头。
此时被杜弘文扶着坐起,也觉得一阵阵的头晕,上气不接下气的。
杜弘文拧着眉,神色尽是悲伤:“圣上要是不舒坦,躺着便是了,何必要坐起来。”
成帝两颊干瘪,眼窝深陷,干巴巴的一笑:“躺久了,都不知道坐起来是什么滋味了。”
杜弘文眼眸一垂,心里很是不好受。
成帝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又喘得两口气,这才道:“你当晓得我寻你来是所谓何事。”
杜弘文当然晓得,成帝这样子谁都知他时日无多,可如今储君未立,一旦成帝去了,若是没得遗诏,几个皇子为了皇位打起来,那这大卫的江山也怕是要折一折了。
可便是晓得这话也说不得,杜弘文道:“圣上洪福齐天,不日必将康复,何必操这个心。”
成帝呵呵笑起来,却叫一口痰堵得连连咳嗽,杜弘文忙取了痰盂过来,扶着他将那口痰吐出来。
痰出来了,成帝这才觉得舒服些,捂着心口道:“你也别哄朕了,朕这身体朕知道。”
顿了顿又有些不甘道:“你我一般年纪,朕已是病入膏肓,而你身体康健,这哪是洪福齐天啊,这是报应。”
说完又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杜弘文,言语中带着几丝愧疚:“当年的事,朕知道错了。”
杜弘文没有直视成帝的眼睛,只拍着他的手,轻言细语道:“都过去了,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这话是真是假都好,成帝却是将其当真的了,他长长的呼出口气,似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好就好。”
说得这一句,殿内一时间也再无人出声,过得半响,成帝才又道:“你帮朕将多宝阁后的暗格打开。”
杜弘文猜到这是要他拿遗嘱了,闻言恭敬应下。
行至多宝阁前,他将上头摆着的一只龙型瑞兽挪动寸许,顿时就见多宝阁中间的架子下沉,露出藏在里头的一副山水画。
山水画揭开,后头便是成帝所说的暗格。
杜弘文小心翼翼的打开暗格,取出里头明黄色的圣旨,呈到成帝跟前。
成帝也不接,只抚着胸口顺气,半响道:“朕自打病重以来,便一直在考虑储君的人选,这都几个月了,朕也总算有了决断。”
说着又示意杜弘文打开圣旨,他道:“朕年轻的时候干过不少混账事,如今想来也是太过极端,朕不希望几个孩子也走上这条路。”
杜弘文将圣旨展开,口中应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圣上贵为天子,那是上天给你的考验。”
话音一顿,待瞧见圣旨上写得什么,脸色又是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