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出来，亥时已过，月色正好，只寒风刺骨。
春风扶着林月初上了马车，一边将手炉塞到她怀里，一边将食盒里还热着的糕点取出，又捧了杯热茶出来。
“王爷一早就让准备着了，姑娘快吃些。”
宫里赴宴的人那么多，朝露殿就算供着暖，可为了通风，窗柩殿门都是大开的，菜式上来还没吃到嘴就凉了。
林月初在宴上没吃得几口，就被成帝抓出来做戏，到得这会子早就又饿又冷的。
当下也不拘着，就着热茶吃得几口点心，这才舒服的叹口气。
白芨坐在车辕赶车，等了许久不见宋元清，便往车厢里问得一句。
林月初厚着脸皮道：“他被圣上召去说话了，怕没那么快出来。”
成帝在宴上夸下海口，什么都能满足林月初时，只当她一介女流，要的那些都是金银能办到的。
可谁能想到，她年纪小小，胃口倒是大，居然肖想到自己儿子头上。
这个被肖想的对象，不必问便也知是宋元清。
当时整个朝露殿静谧无声，个个都伸长脖子等待下文，偏偏成帝沉默半响都不曾开口。
还是杜弘文出来打圆场，笑道：“姑娘家都矜贵，这姻缘哪，该由男子去求。”
话题一转，又道：“圣上，这天时寒凉，也别让这小丫头跪久了。”
成帝应和一声，让林月初重新落座，这事便揭了过去，再没人提起。
等到宴散，这才召了杜弘文以及宋元清说话。
此时的御书房内，有些微醺的成帝按着太阳穴，神色间露出几分烦躁。
杜弘文看得一眼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宋元清，笑道：“那林家丫头倒是真敢说。”
可不是敢说，肖想皇帝儿子也就罢了，还公然求到皇帝跟前，要桩姻缘。
敢如此行事的姑娘，只怕整个大卫也找不出两个来。
成帝冷哼一声，接过沈斌捧来的茶水抿得一口，这才道：“不知天高地厚。”
这话也不知是说谁。
宋元清低眉敛目，不发一语。
杜弘文哈哈一笑：“你也别为难孩子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事再怎样也好商议个章程来。”
林月初出生江州一个小村子，祖上也无读书人，顶多只能算个清白人家。
按着皇家挑媳妇的那一套，她这身份是如何都配不起宋元清的。
可偏偏成帝才说得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就打蛇随棍上，当着文武百官，后宫嫔妃，内外命妇的面，求上这段姻缘了。
成帝若是允了，儿子娶个农女他脸上不好看；可要是不允，这君子一言让他脸上更不好看。
原只当林月初是个上道的，可这会丢了个这么大难题来，成帝又有些恼火。
冷声道：“有什么好商议的，感情这小丫头片子是扮猪吃老虎。”
杜弘文与成帝深交多年，自晓得他的为人，无奈笑道：“你呀你，是你自个让人要什么尽管提，人家当了真，你倒生起恼来了。”
成帝不满的瞪了杜弘文一眼，跟着又是一叹，把这事丢了出去：“此事糟心，老杜你看着办。”
还能怎么办，要是允了，少不得要安排得好看点；若是推了，也要个好听的由头。
左右要让成帝的面子好看。
杜弘文沉默稍许，开口道：“林姑娘家世清白，与皇家也算有渊源，真算起来，也是自己人，这身份抬一抬也不算辱没，就看元清……”
说着目光便落在宋元清身上，询问他的意思。
宋元清抿了抿唇，好半天才道：“我八字不好。”
克妻又克子，连送终的人都没有。
成帝掀起眼皮看得宋元清一眼，随即又同杜弘文对视一番，皆不言语。
……
宋元清从宫里出来，都快夜子时了，白术架着马车还候在宫门外。
见他出来，忙迎了过去，递上个手炉：“爷，天儿冷。”
宋元清轻飘飘的应得一声，接了手炉，一边往马车那边走，一边问：“白芨可把姑娘送回去了？”
白术含糊道：“算是送回去了吧。”
宋元清眉头微蹙，这“算是”是怎么个算法？
可车帘一撩，瞧见林月初坐在车内，正目光灼灼的看过来，不由得弯唇一笑。
那“算是”怎么个算法，也叫咽了回去。
只眼眸带笑道：“不是让白芨送你回去吗，这么冷的天，怎么又出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她身边。
林月初顺势挽了他的胳膊，笑道：“来接你去我家过年。”
还有两刻钟，这一年便过去了，新的一年要到来了。
马蹄扬起，不急不缓的往城南行去。
宋元清将林月初的小手拽紧在掌中，心里却是说不尽的暖意。
江家出了事后，母亲被废，逢年过节的她那身份也参加不了宫宴。
每回他从宫宴回来，不管带了什么好吃的，或是什么赏赐，在母亲跟前仍旧讨不到半点笑意，反而会招来谩骂以及她的痛哭。
后来，他便对逢年过节再没有期待，有的只是排斥。
哪怕是封了王，在宫外开了王府，他也不喜欢过年过节，可这会却又觉得好似没那么不能接受。
今夜皓月当天，可依旧冷得厉害，两人挨在一块，也没提成帝说了什么。
林月初道：“亏得宫里的还是御厨，吃到肚子里的都跟冰坨一样，我让春夏秋冬准备了火锅当宵夜，咱们一会要从今年吃到明年去。”
宋元清低低一笑，应得一声：“好。”
城南的宅院里，除了几个收留的孩童熬不住困意，其他人都在守岁。
大门外挂着红通通的灯笼，贴着对联同年画，颇有过年的气氛。
春夏秋冬几个正在院子里放烟火，一个个的胆儿小，引子都还未点燃，便捂着耳朵惊叫着跑了老远。
眼见那烟火半天没得动静，又惹得大伙儿好一阵笑。
马车才在门外停下，便听得白芨的大嗓门喊道：“时辰到了，时辰到了，该放鞭炮了。”
正说着话，大门便从里头打开，一群人以白芨为首都涌了出来。
待瞧见宋元清从马车上下来，却又纷纷敛了笑意。
还是白芨手快，一把将鞭炮同点燃的线香塞到宋元清手上，讪笑道：“王爷，您洪福齐天，您来，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