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马车缓缓停在郁府门口。郁阙沉默下了车,原氏见夫君与继女平安归来,笑逐颜开往上迎,“夫君,可是平安无事了?”
郁长青面色难看。
“今夜戌时初刻,本官会派人来接夫人,记住了。”
马车车厢里的男人丢下这样一句后扬长而去。
“什么接人?”原氏慌慌张张地跟着郁长青往前堂走,“你们父女俩怎么都不说话?可是大难临头了?”
郁长青叫住郁阙,“稚鸾......”
“父亲平日不爱饮酒,这次为何会接受李国舅给的贡酒?”郁阙质问父亲。
郁长青吞吞吐吐道,“你与沈彦回皇城,他入御史台,他那般耿直的性子,我知他必定会与萧默结仇,往后祸事不断。我听你于世伯说,萧默他嗜好美酒,尤其爱这进贡的黄酒,故而我偷偷藏了几坛。但我绝对没有偷偷换酒!圣上身体有小恙,若我知道是在宫宴上饮酒所致,我早就毁了这两坛酒,哪里会被萧默找到,哎!”
于世伯?难道他是......眼下叫人拿住把柄,说什么都晚了。
“父亲回来了!”
弟弟妹妹听说父亲回来,纷纷跑来前堂。
“父亲!”
郁长青满眼爱意,“父亲没事,父亲没事,你们二人在家里可有听你们母亲的话。”
郁阙看着父亲,父亲确实爱她,竟为了她私藏贡酒,但如今娇妻幼子,他更爱他的儿子。
戌时天色已暗,萧府的马车准时停在郁府后门将人接走了。
郁长青想过了,庄国公府同郁家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庄国公府休了女儿也好,往后沈彦那厮出事,也连累不到女儿头上。
萧默权势滔天,他要纳女儿为妾,也并非坏事一桩,如今多少达官显贵要将妹妹女儿塞入萧府还没什么门道。
官场乌烟瘴气,哪里还是他父亲那时候,说不定他们郁府还得个靠山。
***
至清至洁的高门贵女还是上了萧府的马车。
郁阙抱着包裹,接她下车的是个神情严肃,一脸凶相的婆子,婆子领着她进了一处宅院。
郁阙警觉,“此处不是萧府。”
“你什么身份也敢入萧府?这间宅子名叫兽园,与萧府只一墙之隔,中间开了道拱门互通,是专门给萧相姬妾们住的地方。”
萧默贪污敛财,就连给妾室与下人住的宅子也富丽堂皇,婆子带着她经过一个个院落,她闻见了浓重的脂粉味道,花园里、廊下,夜深了,衣着艳丽的美人三三俩俩倚靠廊下,或梳洗、或说笑。
“每日有多少权贵给我们大人送钱送女人,一车车的金银财宝尚且无处存放,若人人都住在府中,即使我们萧府有皇宫那么大也住不下,只有最最得宠的美人才能住到府中,余下的都收拢在此处,你初来乍到,竟然敢一步登天?”
婆子在前面走着,眼角余光却瞥向身后的郁阙。
这女子容貌出尘,行走间端雅大方,将一宅子的女人全比了下去。
“只这个小院子里还有床位空着,你往后就住这里,未得家主传召,不对踏出兽园一步,听见没有?”
郁阙心如死灰,点了点头抱着包袱进了院子,跨入房门,立在桌边将油灯点亮。
“谁啊?!扰人清梦?”
郁阙心头一惊,她未料到房中有人,逼仄狭小的房间里摆放了四张小榻,靠墙的角落里还空着一个位置。
“来了个新人?”
墙边放着古琴琵琶,郁阙猜测她们是教坊的艺伎,估计被人买来送给萧默。
“打扰了。”郁阙道。
初来乍到,越是好脾气的人越受欺负,其中一个体态妖娆的女子道,“将灯熄了!我练了一天的琴要休息。”
郁阙立即照做,她的猜想没有错,三人都是艺伎。
她抱着包裹坐到窗口,清晖满窗,无限清冷。
前几日还是清贵的御史夫人,如今沦落成奸臣后院的妾,与这些艺伎同住一屋。
不愧是叫人忌惮的萧默,他折辱人的手段真真正厉害。
她腰带上悬着一块螭龙玉佩,这是她与沈彦当年成婚时的定情信物,郁阙握在手心轻轻摩挲,暂时身陷囹吾罢了。她不会在萧府长待下去,更不会叫萧默碰她,自会寻找机会逃脱。
清晨,下人们在绿水苑的房门口候着,听见房间里有响动,仆人泽元才带着人进去。
“主子,今日有大朝会,要比平时早半个时辰进宫。”泽元道。
房内的物件样样精贵,三扇镶象牙雕刻屏风尤其奢华,长案上焚烧着进贡的沉香......
萧默亲手去接官袍时忽然想起,“御史夫人进兽园了?”那个连头发的一丝不苟的女人,他忽然来了兴致,“去!将夫人请来替我更衣。”
“是!”
郁阙彻夜未眠,由人领着经过兽园与萧府之间的那道拱门,萧默这等奸臣,坏事做多了怕被人暗杀,一路上层层关口,至少经过了一百多名守卫。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萧默。
待郁阙跨入绿水苑,绕过内室的象牙屏风,见到的却是身着寝袍并未束冠的萧默,不成个体统!
即使是沈彦,也很少在她面前这般无状,她转身要走。
“夫人要去何处啊?”萧默笑着问道。
“请萧大人穿好衣服,我们再说话。”郁阙立在屏风之后,羞恼不止。
“叫你过来,正是伺候本官更衣的。”
男人的语气漫不经心,浑然透着上位者的高傲,“夫人忘了,你如今已经不是御史夫人,而是本官府中的妾了?”
“你要......习惯本官的身体。”
萧默:“今日要将你父亲那案子的口供送进宫给皇帝过目,若夫人还想令尊入刑部大牢,那便继续耽误下去吧。”
她正是要质问他此事!
郁阙收敛心神,转身跨入屏风,与萧默对峙,“可是你设计我父亲私藏贡酒?买通我父亲的挚友,刑部于侍郎教唆他偷盗贡酒,而后又私下命人在宫宴上换上劣等酒,陷害我父亲?!”
萧默静静地与她对视着。
“夫人知道了?那更有意思了。”
“你很聪慧,这么快就想明白了,是又如何?”他的眼神比他的言辞更张狂,“本官先叫于侍郎教唆你父亲偷酒,可你父亲胆子太小了,本官只能又吩咐李国舅送贡酒给你父亲,这才抓住了他的把柄。”
好,很好,他承认了。
“我要去吏部告你一状。”郁阙心中的怒意,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
只手遮天,没有王法!
“夫人只想得到吏部么?”萧默漂亮的脸上满是戏谑,一口一个夫人,声声折辱她,“你可以去刑部告,去大理寺告,甚至去御前告,随便夫人去哪里告,萧某恭候夫人。”
他年纪轻轻已是内阁权相,手下还掌管着大理寺,刑部的诸多官员也对他马首是瞻,皇帝对他比太子与宁王更宠爱。
这话是明晃晃地告诉郁阙,他只手遮天,即使她现在知道真相,也拿他无可奈何。
“夫人,还是乖乖给本官更衣如何?”
“下作的奸臣!”
再好脾气的人也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二十年的教养也控制不住她内心内这个男人的憎恶,简直卑鄙无耻!!她挥手甩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彻内室。
一瞬间,男人如猫一般的琉璃眼眸骤然暗沉,隐隐气势张扬开来,过分漂亮的脸上,愠怒一闪而过,犹如猛兽捕猎瞬间的冷血。
只是这个瞬间过后,他眉宇舒展,又春风化雨。
“不错,本官确实是下作的奸臣。”妖冶容颜翻起一丝痞气,带着不可一世的孤傲,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一袭素袍的女人,近在咫尺,声如耳语,丝丝入扣,“可惜夫人再高贵,还不是要与我这等奸臣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