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安景帝、魏长风和秦王坐的这辆马车里也没有人伺候。
不过这倒是方便安景帝和魏长风说话了。
这会儿,魏长风已经算是缓过来了。
安景帝见他脸色好转,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魏长风苦笑,对上安景帝蹙眉担忧的神色,心里万分感动,可依旧苦涩至极,甚至不知如何开口。
斟酌片刻,魏长风才缓缓道,“回陛下,微臣……入朝前,曾养过一位外室。”
这事,安景帝自然知晓。
安景帝与秦家相斗多年,就是为了自保,也在皇宫京城、乃至天下各地有许多耳目,这京城中的大小事,除了部分私密之事,大多都能落入安景帝的耳朵里。
对于魏长风养外室的事情,安景帝也略有耳闻。
他点点头,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悦,面色淡淡,“此时朕有所耳闻,这些日子服侍你的那位颜氏,便是从前你养的外室?”
魏长风低叹一声回,“正是……”
“那又如何?”安景帝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魏长风做事有分寸,且魏家也是清流人家,腌臜事少,没怎么闹出大事来,至于养个外室,那是大臣的阴私,安景帝并没有过多过问。
其实也就是安景帝这个态度,才让当初的秦家有机可趁,养了外室生了双胞胎,调换了龙胎。
一方面是当时安景帝刚刚登基几年,少年帝王,勤政不久,根基未稳,着实无法与秦家相抗。
另一方面,就是安景帝此人光明磊落,纵使与秦家相斗也用尽手段,但大多是阳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行那阴险小人之术,所以即使他忌惮秦家,也不会在意人家养不养什么外室。
朝堂政斗,他实在不屑于牵扯后院。
魏长风听着安景帝的语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苦笑,更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颜氏是微臣当年在容陵求学之事,相识纳入门的,只因其身份不堪,不为家母所容,所以只能当个外室。”
安景帝紧紧地听着,倒是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只是他不难听出魏长风语中苦涩,令他心中疑惑。
他点点头,示意魏长风继续说下去。
魏长风叹了口气,娓娓道来,“颜氏性格温顺娴静,知书达理,微臣当年亦是年少不经事,只顾着心中欢喜,与她生了微臣长子。”
安景帝略略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后续,蚕眉轻轻蹙了起,却没有打断他的话。
魏长风又是一叹,松眉紧皱,目带悔意,“当年实在……”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的自己,鲁莽?蠢?单纯?做事不周?
总之,他又重重一叹。
说到当年,有悔者,叹息总是比话要多。
安景帝没有催促,他听出了魏长风一声声长叹之中的无尽悔意,心里也不免跟着发叹。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叹息的事太多。
魏长风又一长叹之后,才继续道,“当年,微臣进京赶考,吩咐了铺子里的掌柜,每月给他们母子送钱,只当是给她都安排好了,可却不想……唉!”
“唉……却不想,家里继室是个不容人的,微臣前脚进京,她后脚便寻去了铺子,以正室身份,命令不得予颜氏母子半分钱。其实,她又怀孕身孕了,只是她怕微臣进京赶考分心,便没有说。铺子停了她们的份例,颜氏一个弱女子,怀着孕,还带着年纪尚幼的儿子……”
说到此处,魏长风没有叹息,只掩面难以说下去。
每每说起,他都难以想象,当年颜氏一个人,是怎么怀着孕,又带着一个正是顽皮时候的小男娃活下来的。
安景帝不是不知百姓生活的架空皇帝,相反,他注重民生,长长微服出巡,体察民情,所以很清楚底层百姓的生活。
魏长风没说下去,但是意思已有,安景帝自然能体会个中艰难,他倒是没想到,魏长风的那个外室,竟是位这般有韧性的女子。
“后来,微臣有幸得陛下知遇之恩,不敢稍怠,入朝二十余年,位其位兢兢业业,这一走,就是二十年,再也没回过容陵。”
这话,并不是魏长风在借机邀功,而是魏长风可以说是安景帝的最初的一位心腹重臣,从安景帝看中他,暗中培养启用开始,安景帝对魏长风的倚重空前,且前期安景帝根基不深,羽翼未丰,几乎事事都是依靠的魏长风。
如今安景帝的势力,大部分是魏长风在前期为安景帝跑前跑后,拉拢培养起来的。
所以那些年,不是魏长风故意忘了颜嫦,实在是顾不上。
他也不止忘了颜嫦,只看清梨是魏家最小的孩子便可知,自魏长风科举入朝之后,根本就没往后院用过心思。
或许他偶尔也会惦记起颜嫦,但是还没等他吩咐人去瞧瞧,可能就又马上来了旁的事情给耽搁了。
而且在当时魏长风的心里,京城就是个是非之地,颜嫦作为她无名无分的外室,就算接到京城来,恐怕也免不了被人欺负,倒不如让她带着孩子安心在容陵,让儿子安心上学,等京城这边太平些了,儿子也大了,他再将孩子接来身边。
让那个孩子,就算不入魏家的族谱,凭着科举入朝,凭着自己的努力,也能挣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不至于他们母子在他死后难以生活。
魏长风想的很好,但是等他终于有时间,终于有机会路过容陵,去看看颜嫦和他们的孩子时,才发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而他想象中颜嫦和孩子的生活,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一场笑话。
安景帝听到这里,也跟着叹了口气,拍了拍好像失了精气神儿的魏长风,“昌邻助朕良多,到底也算朕亏欠了你们。”
魏长风摇摇头,苦涩一笑,“到底是微臣当初没有安排好,才让他们落得如此。后来微臣才得知,当年颜氏一个人将两个孩子拉扯着,靠她每日白日做工,夜里做针线,竟是一直供着儿子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