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她的儿子

颜离刚刚原本只是猜测,可看到章婆婆看到他竟是这般反应,清王的奶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还是这样激动,绝不仅仅是见到一个与故去的儿子相似的孩子的反应,颜离已然能肯定自己心里的猜想。

看到章婆婆踉踉跄跄的激动模样,颜离心里积攒了许多年的埋怨早已化为了乌有,被仇恨压寂了许久的心也开始重新有了知觉,不过重伤在身,颜离想上前扶也只是有心无力。

好在章婆婆身子骨一直极好,只是一时太过激动,导致浑身颤抖腿脚不便。

在清王和颜离的搀扶之下,章婆婆终于挨到了床边,看着床上近在咫尺的颜离,她抬起皱纹深陷的大手,想去摸摸颜离的脸庞,可又惊又喜之下,竟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意味,已然被深纹压得变了形的浊眸泪珠滚滚下,看着颜离,竟一句话说不出来。

颜离看着章婆婆这幅模样,从前在心里想过了无数遍的质问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也质问她什么呢?为什么要抛弃他?现在章婆婆痛苦惊喜激动又胆怯的模样,难道不是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了吗?

既然颜离已经知道了当年家族发生的事情,自然也能猜到当时的境况,与其说抛弃,倒不如说,应该是一个母亲为忍着痛,为儿子选了一条生路。

他还有什么怨气呢?

颜离动了动嘴,被仇恨怨气沾满的眼睛渐渐温和了下来,他眨了眨眼,喉结滚动,还是让心软在眼周晕了一圈红。

对清王的戒备隔阂终是在章婆婆的目光中溃不成军,颜离对上了章婆婆小心翼翼的目光,犹豫着抬手握住了章婆婆皱纹深陷的微糙老手,心脏摇晃着,鬼使神差地,他沙哑着声音,极轻地,唤了一声“……娘。”

出声刹那,颜离惊觉自个儿竟已声出口,慌张地吞回了尾音,别扭地偏头低了下去,竟是初露了几分局促慌乱,一切的强大稳重都被蒙上了一层孩子气,彷如一个闹了脾气的偏执小孩。

颜离的声音极轻,轻到即使清梨就在他的旁边,都没有听到一点点。

但是章婆婆听见了,她顿时眼泪决了堤似的,回握了颜离的手,贪婪地摸着他的脸庞,把他搂到怀里,“孩子啊,娘做梦都没想到有一日还能见到你!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别怪当年娘狠心送走你,娘不是不要你,娘只想让你活着,你狠我也好,怨我也好,娘只想让你活着……”

章婆婆哭得苍声嘶哑,闻着动容,颜离被章婆婆抱着,只听着这几句话,也已然还原出家里老妈妈到死都没有告诉他的当年之事——章婆婆刚刚生了他,颜家便出事了,抄家前夕,章婆婆把刚出生的他塞给了心腹丫鬟,带着他跑了出去。

因为跑得仓促,就连章婆婆自己也不知道那丫头把颜离带去了哪里,又过得怎么样,以至于即使后来章婆婆带着儿子逃到清州安全了,也根本无从寻找自个儿刚刚出生的小儿子。

清王和魏清墨退到了一边,不再打搅章婆婆和颜离两人,清王揽着清梨,小妞仰头看了清王,轻声问道,“原来颜大哥是章婆婆的儿子!怎么从来没听婆婆提起过?”

清王低头,对上了怀里小妞好奇宝宝一般的乌泱水眸子,弯了薄唇抬手刮了小人儿的琼鼻,低语,“奶娘从没提起过,毕竟人海茫茫,从前清州自保尚且困难,如何能帮奶娘找一个一出生就断了线索的孩子?”

“后来呢?”霍穗暖眼睛异常璨亮,唇角的轻笑早就盈不住溢了出来,语中难掩欢快,周身都洋溢着激动跳跃的灵气,一改这几日的蔫蔫,颇有几分毛躁地问道,“后来哥哥这么厉害了,婆婆这么想念儿子,怎么不让哥哥帮忙打听一二?”

魏清墨看着章婆婆欣喜若狂的模样,也跟着眉眼温润含了轻笑,挑眉扫了一眼今日有些奇怪的霍穗暖,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嘴上一边温声解释,“兴许婆婆觉得没有必要了吧。毕竟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了,唯愿幸福,不必强求一面,反倒坏了她心里挂念和那个孩子的福运。”

霍穗暖静不下心来,魏清墨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想不明白,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章婆婆和颜离母子。

清梨瞧着霍穗暖这又精神起来的模样,如何不知道她心里在盘算着什么?不禁掩唇轻笑了,心里却细想了哥哥的话。

细想之下,是一颗小心翼翼的母亲心。

担心清王的人引了旁人的注意,牵连了儿子遭了祸,又担心她心里多年来支撑她的信念顷刻化为又一次沉重的打击。

而且,清王和魏清墨都没有说的是,其实就是找到了,又能如何呢?二十年了,早已是旁人家的孩子了。何况万一是一个平庸的,甚至是纨绔奸邪,章婆婆难道不会更后悔愧疚吗?

如今这样,即使颜离对清王使过些手段,不过到底没有伤到清王的实处,没有碰着他们的底线,反倒是让清王对颜离刮目相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依然是极好的局面。

章婆婆抱着颜离,心里一时间划过了之前种种的矛盾担忧,心里迟来的大喜过望终于一点点爬了出来,一波又一波,眼泪也越发止不住了,她想过无数种将要面对的问题,想过无数种最好的结果,可却没有想到竟像今日这般顺遂。

颜离看着章婆婆断了线似的眼泪,心里也跟着越发酸楚起来,他别扭地歪了歪头,躲开了章婆婆的目光,哭意梗在喉咙,哑声故作镇静地问道,“你如何能确定我就是你当年送出去的儿子?当年我不过是个在襁褓中的婴儿,难不成仅凭一个玉坠子和几分虚无缥缈的容貌相似?”

颜离说到了玉坠子,话都出口了,他才忽然想起来好像刚刚清王和魏清墨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跟章婆婆说玉坠子的事,章婆婆看到他的那一刻,便已经认定了他就是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