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陈倩很晚回到屋子,又在第二天早上很早离开了屋子。
公鸡第一声打鸣,曙光第一缕破晓,林泉韵和穆萍萍也出发往支书家走,到了支书家,就见陈倩已经在等支书出来了。
没等一会儿,支书拉开布帘,从屋里出来,“新来的同志你们好,我是村支书王大为,欢迎你们过来建设金秋农场,我代表村里感谢你们的奉献。”
他衣着简朴,态度客气,不仅没有看轻她们,甚至还肯定了她们对农场的贡献,穆萍萍心里妥帖,暗道金秋农场果然和别人说的一样好,面上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简单和几个人说了两句,支书又看向林泉韵,比起刚刚的生疏客套,他现在的语气更显亲切,“泉韵吗?我和你爸爸是老同桌,他数学好,语文很差,背不出来书被先生罚,我还帮他抄过书。”
寥寥几句,就拉近了关系。
穆萍萍没想到林泉韵还和支书有这层交集,惊讶地看过来,林泉韵顶着她的目光,勾起唇角淡淡地笑了下。
“你们三个来了金秋农场,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我来分下活,”支书看着穆萍萍和陈倩,“你们俩去养猪场吧。”
“至于你……”支书看着林泉韵笑了笑,声音和缓,“你留在炊事班帮忙吧。”
民以食为天,在炊事班不愁吃不愁喝,那白面馒头,那大肥猪肉,不是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可比养猪强太多。
不光是穆萍萍这么想,陈倩听后,眼珠子一转,“支书,要不还是我去炊事班,让她们俩去喂猪吧,她们俩认识,关系又好,我就成人之美,不拆散她们了。”
炊事班和养猪场,明眼人都知道选哪个。陈倩还一副她勉为其难吃亏,成全她们的语气。
穆萍萍没想到她脸皮能这么厚,气得拿手指着她,“你你你……”
支书没有理会她们之间的冲突,侧过脸,看向林泉韵,“你愿意和她换吗?”
和他对视才发现,他明明和林自华是老同学,却格外苍老,头发斑白,脸上纹路如树皮褶皱。
林泉韵收回落在他脸上的视线,缓慢眨了眨眼,“愿意。”
他笑了,褶皱一寸一寸舒展开,“你们这些小年轻有自己的想法,也挺好。”
活计分完了,陈倩却没走,许是尝到了甜头,又道,“支书,村民家我住着不习惯,我想住在知青点,可以吗?”
支书顿了顿,“可以。”
穆萍萍眼睛一亮,也想提,支书又道,“不过只能增一个床,还是得辛苦你们两位继续住村民家了。”
支书歉然,穆萍萍又没有陈倩那么好意思去为难人家,这事便不了了之。
临走之前,穆萍萍看着陈倩得意洋洋的背影,气得先是谴责一番林泉韵把这么好的活计让给陈倩,又在林泉韵温温吞吞的一句,“可是,这样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中,喜笑颜来。
也是。
这样,她们可以一起劳动了。
知道自己的活计后,在金秋农场的生活才算是定下来了。
养猪场的工作是固定的,工作不算繁琐,却需要每天都做。
其中以割猪草最为费力,村里户户都养猪,近一点地方的猪草都被割得一根不剩,她们只得去远一点的地方去割。
每回林泉韵都把自己裹成一颗粽子,尽管如此,却依旧被草丛里的蚊虫咬到。
穆萍萍把猪草抱过来,纳闷道,“这都深秋了,怎么还有蚊子,还只咬你?”
她和林泉韵一起去割猪草,每次泉韵都一身包的回来,她却没事,一瞥林泉韵为了涂药而露出来的那截小腿,白得晃眼,又看自己的黑黄黑黄的皮肤,心想,要是她是蚊子,也咬泉韵。
时间慢慢拉快,林泉韵在这种生活中,时不时去观察李燕疏。
只是他在田地里劳动,她是在养猪场,时间算不上一致,偶尔的观察也只是基于一些零碎的细节。
比如,知青岁月的李燕疏更显得意气风发。每次见他身边都跟着知青,他在中间众星捧月。
又比如,李燕疏正在追求那位麻花辫女知青,全无十年后,他说的暗恋她很久。
相恋之人如此做派,这值得探究。
但是林泉韵却诡异地分不出任何情绪。
李燕疏的种种固然和她有关,却也不够有关。
她不是个容易后悔的人,任何决定做了也就做了。
所以自然也没有重回十年前,再走一遍的价值和必要。
可事情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她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重回这片土地,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片土地耗费多久。
林泉韵按捺住内心的急躁,望着窗外似水洒下来的月色,反复劝解自己,林泉韵,还有时间,沉住气。
偶然一天,日出成浓稠甜腻的芒果汁,渡了满原野,她们到养猪场时,意外在门口发现一把小小的猪草。
穆萍萍拎起来看了几秒,奇怪道,“谁割的啊,是给我们的吗?”
林泉韵走近两步,这猪草只有半个胳膊那么长,切口参差不齐,却摆得很整齐,她收回目光,同样纳闷:“不清楚。”
这捧不知从何而来的猪草便在门口,被阳光暴晒成草干,一直无人认领。
但隔天,门口又摞了捆猪草。
而且虽然还是短短一捆,但是摞高了不少。
隔了几天,又是一捆。
像童话故事里的田螺姑娘诡异地出现在这片土地,隔三差五为她们送来猪草,并且做好事不留名。
穆萍萍从一开始的犹疑,不敢用,到后面的无动于衷,只管往猪槽里丢。
不管是谁割的,但放着这里,就是她的了,天知道她每天割猪草割得快累死。
要是别人真过来要,大不了她再割回来。
这事便翻了篇,成了流逝的岁月里毫不起眼的一个小点。
养猪场由她和穆萍萍两个人负责,位置又偏远,林泉韵逐渐发现了这里的妙用,那就是上工前和收工后的时间,她都可以在养猪场练舞。
一直悬在心底的练舞场所得以解决,这算是这段时间中唯一的喜事。
她早早起了床,吃了早餐,照例把吃不下的馒头装到口袋,出了食堂,此时霜露沁白,地平线绵长旷远,直触及到雾后若隐若现的山体才戛然而止。
清晨的村落极寒凉,林泉韵裹了裹身上的外套,远远便见一个小小的背影破开白雾,一点一点镶入她的眼帘。
那孩子很矮小,费力地拖着个布袋,布袋比他人高,他走几步休一会儿,尽管如此艰难,他却一点都没放弃,拽着那东西生拉硬拽地往前走。
林泉韵无意探究,继续往前。
刚到达养猪场门口,清晨的脚步声惊扰宿醉的露水,滴答几声轻响。
许是听见动静,提前一步来到门口的小孩探过脑袋看过来,见到是她,眼睛刷地一亮,向她跑来,边兴冲冲地喊她,“姐姐!”
稍微眼熟的面庞,在这么朦胧白昼里,如一柄闪着光芒的小剑破开印象不深的记忆,他好像是那天被她撞倒的孩子,林泉韵犹豫几秒,“……你是那天的?”
小孩在她跟前站定,他那张汗涔涔的小黑脸因为她的话生动起来,“是的!”
林泉韵没想到会再见到他,视线落在他手上拎的猪草上,更没想到这些天的猪草都是他割了放门口的,轻声问,“为什么要给我们割猪草?”
小孩想起这一茬,原本高兴的神色瞬间变得小心翼翼,观察她好久才吞吞吐吐道,“想、想……谢谢姐姐。”
那天的事情如过眼云烟,她顺着撞到那条线,只隐约抽丝剥茧出一些片段,“……因为……那个馒头?”
小孩摇了摇头,他虽瘦骨伶仃,却依旧能看出来,他生得一幅好相貌,眼睫毛很长,耷拉下来扫落明显的阴影,“因为……姐姐是第一个愿意喜欢我的人……”
他的世界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而是非黑即灰。
他们都说他和哥哥都不是好东西,说亲眼看见他哥哥去找刚产过崽的母狗给他喂、奶,说他就是个狗崽子。
他小,但是已经记事,他记得灼灼烈日下,他们把他重重推搡在地,粗粝的沙石嵌进他的手掌心,生疼,却比不过言语,成淬了毒的蛇信,一箭一箭将他钉在地上。
他不知道只是和他们玩耍的自己犯了什么错,却觉得委屈,无法比拟的委屈。
像被整个世界抛弃。
那之后,哥哥再也不允许他出门。
林泉韵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如果感情有刻度,她随意给出了贫瘠的一,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开出十才有的花蕊。
天平何其不稳,让她觉得莫名又觉得荒诞,但是对上小孩湿润的眼,才发现一切是真实的。
她还未说话,远远人声从白雾后传来,空茫地往外扩,“泉韵,我也来了,你开门没?”
是穆萍萍。
“马上开——”
回复完,便见小孩低着头撒腿往外跑,似是害怕和别人接触。
林泉韵阻拦不及,只匆匆抓住他的指尖,把口袋里的馒头塞过去,他就如落海的游鱼一样,在白雾里失了踪迹。
落日熔金,夕阳欲坠,偏远的村落掩在山体之间,橘红色的僻静,这个时间点,家家户户都在吃饭,失了孩童的笑声和狗吠,唯余一点温吞的尾调。
池惊寒难得回来得这么早,推开木门,正写功课的池咏青立马从板凳上蹦下来。
池惊寒从兜里掏出窝窝头,放在桌上,池咏青兴冲冲的身影一顿,看着冒着热气的窝窝头,踌蹴着不敢上前。
池惊寒抬了眼睑,神色说不清道不明,“又不想吃?”
池咏青看他脸色,小心翼翼点头。
“过来。”池惊寒放了窝窝头,拉起池咏青衣服摸他的肚子,鼓鼓的,又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池咏青是他从小带大的,除非不舒服,他极少出现不吃饭的情况。
池咏青见他收回手,连忙把衣服拉好,"没、没有。"
没有不舒服,却也不肯吃饭,池惊寒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脸色一寒,沉着声音问他,“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池咏青自幼就怕他,见他变了神色,吓得浑身一哆嗦,颤颤巍巍道,“没有闹脾气,我我吃饱了……”
“吃什么了?”
池咏青不敢不说,嗫嚅着地把如何迷路和姐姐遇到,又如何吃到她给的馒头都磕磕绊绊说了。
话落,屋内死寂,时间化为一段漫长的锋利的弧线。
池咏青捏紧衣角,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鼻尖都是汗。
良久,池惊寒动了动身子,橙黄的暖光洒满半张脸,他却依旧冰凉阴郁,和温馨的色调格格不入,“以后不准见她。”
池咏青刷地抬起头,‘为什么——’……
可对上池惊寒阴晦的侧脸,勇气像破了孔的球,一点一点从胸腔流逝,半晌,他松了紧握的拳头,一声不吭地坐回板凳上。
为什么哥哥这么不讲道理,明明姐姐这么好,和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池惊寒看着池咏青的背影,小孩垂着脑袋,肩膀耷拉,一副拒绝和他对话的模样。
和不经事的池咏青不一样,他经历得更多,多年的不平等待遇几乎让他把对人的防备刻进骨子里,没有人愿意和被下放的人接触,对待他们像对待一条狗,甚至比狗还不如,狗起码还能吃剩饭。
但他们连剩饭都没有。
宁愿把剩饭放馊掉,也没人愿意给他们。
这个“姐姐”是谁?为什么愿意接近池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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