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打爹,这在封建时代是大不孝,会被戳脊梁骨骂的。
程多田噗通一声跪下,点点泪水湿了地面,砰砰地朝程老头磕头:
“都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不孝!
“爹,你罚儿子吧!
“大丫当姐姐,担心妹妹二丫,爹不要怪大丫,要怪就怪我,是我没能教好大丫。
“二丫胆子小,她半夜醒来,看到爹,可能她太怕了,才会吓得大叫……”
他不希望两个闺女背上不孝的罪名,把全部过错揽在自己身上,磕头磕得额头血肉模糊了也不敢停下,泪水止不住地流。
他想,娘骂他是骂对了。
因为他的确蠢又没用。
他不是好爹,护不住两个闺女,让两个闺女担惊受怕。
拿着棍子闯进房间里面时,他啥也没想,看到黑影就下手,根本没想过黑影可能是他爹。
他打了爹。
他不是好儿子。
爹的话跟闺女说的相反,程多田不知道谁在撒谎,不知道谁在讲真话。
他应该信爹。
爹是一家之主,是他的亲爹,作为儿子,他不可以质疑爹。
但是,程多田不觉得闺女在撒谎。
闺女没必要撒谎。
而且,二丫尖叫时,他听得出二丫的尖叫有多害怕,有多惊慌无助,二丫是真的在叫救命,二丫是真的被吓坏了。
为什么他爹三更半夜的跑去他闺女的房间?
他是爹的儿子,他晓得他爹是什么人,他爹是不喜欢孙女的……
“孽子!”程老头见到程多田护着程玉夏姐妹,不肯认定程玉夏姐妹在撒谎,气得一脚踹在程多田的肩膀。
程多田猝不及防,被踢得翻倒,露出额头的伤口。
鲜血淌下,润湿了他的鬓角。
程大丫惊呼:“爹!”
张宝娟也被伤口吓到了:“相公你……”
“爹!”程大丫连忙去扶程多田。
无意之间,她瞥见木板床下的泥砖有一丝银光闪烁,不由得想起程老头捏着的针。
“针就在这里!”程大丫大叫,把针拔了出来,“爹,你看,爷爷拿的就是这根针,他要扎妹妹!”
张宝娟看着那根针,一眼认了出来:“这……这是婆婆的针……”
在房间门口,程海和程树拿着一个针线篮子出现。
程海撩起了门帘,程树道:“爹!我去了爷爷奶奶的房间,看到这个针线篮子就放在桌子上!奶奶不在家里,爷爷翻出针线篮子,莫非是缝衣服?”
这时候,大伯程多才和伯娘周氏走过来,小婶娘钱氏也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们问。
“多田打断了我的手!”程老头恶人先告状。
他指着程玉夏姐妹,恶狠狠地说:
“这两个臭丫头,我来看她们睡得好不好,她们把爷爷当成贼!
“尤其是大丫,偷了她奶奶的针诬蔑爷爷,非要说爷爷拿着针来扎她妹妹!”
言罢,程老头又指着程海和程树两兄弟:
“这两个臭小子跟臭丫头一伙,跑去我的房间,把针线篮子翻出来,诬蔑我!
“家里的钱我都放在房间,天知道他们是不是想偷钱!”
程大丫瞪大了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叫道:
“不是这样的!
“我看到爷爷拿着针扎妹妹!
“我没偷针,这根针真的是在这里发现的,不是我故意放在这里的!”
张宝娟搂着女儿,担心四个孩子,急忙说道:
“大丫和二丫都是好孩子,小树和小海也是好孩子!
“公爹,你别乱说话!
“大丫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半夜来看孩子,大丫怎会知道?怎么会提前把针藏在那里诬蔑你?”
哥哥姐姐和娘辩解,程玉夏没出声,冷眼瞧着满面痛苦之色的程多田。
程老头诬蔑她和程大丫撒谎,诬蔑程大丫偷针,还诬蔑程树和程海偷钱,程多田是信程老头还是信四个孩子呢?
爹和弟弟一家发生矛盾,程多才揉了揉脑门,耳朵里嗡嗡响。
几个时辰前,他想劝住打架的爹和娘,结果又挨打又挨踢,还被推得撞在农具上晕过去,要说不记恨是假的。
看到程老头手臂断了,程多才内心暗爽,慢吞吞地道:“爹,三更半夜的,你起来看大丫和二丫,怎么不拿一盏灯?”
“去找郎中来!”程老头痛得不行,不想耽搁,“我手断了!”
“爹,你得把话说清楚啊。”程多才假惺惺地说道,“你摸黑来大丫二丫的房间,不能怪二丫吓得大叫。”
“她看清楚我了,她装作没看清!”程老头叫道。
一直跪在地上的程多田捡起了棍子,说:“爹,大哥,错的是我,不是我的闺女。”
他仰起头,望着程老头,脸上全是血,眼下全是泪:
“儿子打断爹的手,儿子认错,儿子认罚!”
话音落下之际,程多田一棍子敲向自己的手臂。
听得喀嚓一声,他敲断了他的手臂。
下一刻,程多田又是一棍子。
“喀嚓——”
粗壮的木棍落下,程多田毫不留情地敲断了自己的一条腿。
霎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程多田惨笑:“爹,儿子不孝,儿子有罪!”
他深深地朝着程老头磕头,一下又一下,浑然不觉额头留下的血弄湿了地面。
程玉夏已经傻眼了:“爹——”
这爹怎么会这么愚蠢?
错的是程老头,不是他,他何必自伤!
为什么这世道坏人横行霸道,好人总是受伤,总是被欺负呢?
程玉夏心里生出一股戾气,瞪着罪魁祸首程老头:“你迟早要遭报应!”
她从张宝娟怀里离开,去拉地上的程多田:“爹,你起来!”
程多田不愿起来,她拉不动她。
程玉夏不敢碰程多田那条受伤的手,急得朝他大吼:
“你是不是想丢下我们去死?
“程多田,你这胆小鬼!懦夫!只知道逃避,不懂得面对事实!
“你以为你死了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想得美!
“你变成残废,坏日子才刚开始呢!”
她张开手抱住程多田的头,不许他磕头,对程树说道:“快去请沈郎中!”
程树急忙往外面跑。
大半夜的,邻居听到尖叫声也懒得爬起来。
有那警觉的,隔着窗看到程树跑过去,想问他发生什么事,他已经跑远了。
尖叫没有再响起,应该没啥事吧?
村人打着呵欠躺下来。
沈郎中却不得不离开被窝,拎起药箱来程家治疗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