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青园定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愣愣的摇了摇脑袋:“还好。”
怔愣半会儿,忆起什么,又抬手,将手里的绿豆汤递到他跟前,莞尔笑道:“你喝一碗,降降火。”
男人凝眉看着送到眼前来的食盒,眼尾不动声色的抽搐了下。
沉吟之际,眉目间的忧色荡然无存,转眼换了副倨傲漠然的姿态,看也不看她,转身回了书房,徒留她一人站在屋外发愣。
提着食盒的手在空中顿了半晌,温青园也不恼,他不接,她便收回手,自己送进去。
书房里,狼藉一片,温青园走进去,赫然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地的碎片残渣。
她看了眼自己尚且抬在半空,欲要越过门槛的脚,还有脚下那摊新鲜出炉的碎渣,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落脚。
无声的叹了口气,温青园只觉得肉疼的厉害:“阿澈,下次你再生气,再想发泄,你就打我吧。”
她是认真的,看着傅容澈的眼神都格外认真,无半分玩笑的意思。
傅容澈的目光凝在手中的古籍上,清秀的眉眼不动声色的皱了皱。
温青园凝神屏息,有意绕过地面的碎片走到书案边,搁下食盒,取出里头的绿豆汤置于桌上,嗔怨的憋嘴,捡了块脚边四分五裂的砚台,心疼的无以复加。
“你说你动气便动气,摔这些做什么,也是真不心疼,这龙尾砚我记着是你早年下江南好不容易寻来的,平日里你分明爱惜的很,还有那一地的碎片儿。”
温青园看一眼都觉着心疼:“任意取了一件来,哪件都能抵得了寻常百姓小半年的生计开销了,要我说,你下回再动气,别摔旁的,摔我得了,左右我也不值多少银钱,省得让你坐实个奢靡张扬的名头。”
落在字里行间的凤眸动了动,男人抬眸,冷冷的凝着她,薄唇微勾,轻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你倒是为我着想。"
男人的奚落,明晃晃的,毫不遮掩,落在温青园耳朵里,虽说没有多少凉薄凌厉,却真真叫她瞳孔一缩。
软着嗓子哼唧了声,温青园放下砚台,端起绿豆汤走到他跟前,舀起一勺送至他嘴边,低眉顺眼的讨饶:“我错了,阿澈,你别气,气大伤身。”
“拿开。”
男人别扭的别开脸,面色阴沉的厉害。
勺子举得久了,温青园手都隐隐有些泛酸。
男人难得硬气一回,说什么都不肯先低头了,温青园也无奈。
放下勺子,憋着小嘴闷闷的点了点肚子,温青园语气也不说有多委屈,只隐隐藏着几分娇气,冲肚里尚未出世的孩子哭诉道:
“宝宝,你爹爹哄不好了,娘亲给他喂绿豆汤他都不喝了,你跟你爹爹一脉相承,不如给娘亲支个招?”
“……”
男人面不改色的掀着眼皮,自始至终无动于衷。
温青园咬着薄唇沉思了须臾,又道:“宝宝,娘亲真的不是故意把你爹爹一个人晾在狩猎场的,也不是有意不知会你爹爹一声就匆匆回来,更不是有意要气你爹爹,让爹爹不知情干着急的。
是你平安姨遇上了急事儿,人命关天,你说说,你平安姨的心上人受了伤,娘亲怎能袖手旁观,只是不想,伤了你爹爹的心,还叫你爹爹误会了,宝宝,你帮娘亲同你爹爹求个情,要他消消气吧,他不理娘亲,娘亲心慌的厉害。”
“……”
男人被温青园扰的心烦意乱,终于愿意侧首看她一眼,眉目间,清冷依旧,倨傲依旧,却没了原先那股子疏离她的漠然。
温青园抿了抿唇,乘胜追击:“宝宝呀,你爹爹……”
“温青园,你自己惹得事儿你不会自己跟我说?”傅容澈眸光晦涩,出口的语气里满是怨怒:“你以为拉着孩子进来,我就会原谅你?”
“我想自己跟你说来着……”温青园软糯糯的抠着手指,怯生生的与傅容澈对视:“我张嘴你又不爱搭理我,我也不会哄人,我怕我一张嘴,你会更气……”
“……”
傅容澈只觉得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一颗心,置于胸膛之间,软了又硬,硬了又软,被她折腾的几乎要停跳。
他今日是真被气狠了,也是真被吓狠了,这女人胆子越来越大,招呼都不同他打便只身一人跑回府里。
她可曾想过他会有多着急,多担心?一听皇后说她是因为身子不爽先走了,吓得他六神无主,在狩猎场寻了匹马,风风火火就赶了回来,唯恐她有事。
结果,他进府一问才知道,人家好得很,神清气爽的,还带了个不曾见过的陌生男子,差人收拾了间院子出来安置人家。
她眼里、心里可曾有过他半分。
以往犯了错事,他独自咽下那口气,忍忍便算了,今日这事儿,却实在忍不得,再忍着,真就该将她惯的无法无天了。
温青园不是感受不到傅容澈的怨气,也猜得出他动怒的原因,今日之事是她有欠妥当,她该受着这份怨怒的。
那碗绿豆汤,傅容澈到底是没喝,这件事儿也过不去。
任凭温青园怎样说好话,男人眼底除了冷然,再无半分多余的情绪。
平安后头也来劝过,从头到尾替温青园解释着,半分没有隐藏,换来的,也不过是傅容澈的横眉冷眼。
温青园怕平安要内疚,天色稍稍暗些便让人送她回了狩猎场,皇后许久找不见她人,该着急的。
初春的夜晚,天黑的很快,隆冬的凛冽并未褪去,自温青园入府,相府内,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过这种‘风雨交加’的骇人时候。
相府的正上方,仿若团了一团瞧不见底摸不着边的黑雾,空气中凝结着紧张的冷气,压抑得人们心中沉闷又胆寒。
那个好不容易有了些温度,变得会笑会体贴人的相爷,再度变回了以往那个生人勿进闲人勿扰的状态。
用膳之际,温青园独自一人坐在厅里,桌上的饭菜由热变凉,冷的很快。
天边月亮时隐时现,藏在云层里,缺了一块,温青园执着筷子,兴致缺缺的戳着碗底,暗哑的眸定定的落在厅外,被清冷月光临幸的地方。
光亮照过一轮又一轮,却始终不见男人的身影。
春蝉担心温青园饿着,涌上嘴边的话,斟酌了许久,才缓缓脱口:“夫人,相爷事务繁忙,大抵是不会用晚膳了,不如您先吃吧。”
温青园摇了摇头,朝她挤出了个温婉的笑:“不碍事,你让人将这桌子饭菜撤了罢。”
“撤了?”春蝉皱着眉,看了眼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又担忧的看向温青园:“夫人您好歹用一口吧,不然小公子受不住的啊。”
“我没说我不吃啊。”温青园无奈的挤着嘴角,拍了拍稍稍发僵的小脸,柔柔道:“我是想啊,我惹得你们相爷生了那样大的气,认错,就得有认错的态度,反正这一桌子饭菜也凉了,热一热也麻烦,不如我去膳房做一份,也好让你们相爷看看我端正的认错态度呀。”
“您,您做?”春蝉眼睛眨的飞快,摆着手,忙不迭要相劝:“夫人,爷定是不能让您下厨的呀!您还怀着身子呢!被油烟呛着了可怎生是好。”
温青园看得开,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扶着桌面站起,边走边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娇气的说法,你像那些贫苦人家哪有这些规矩,有许多大着肚子的,不都在庖厨待着,日日闻烟火?我不过是命好,生在了将军府又嫁进了相府,被宠着,才免了这些罢了。”
“可是……”
“好了,没有可是,我是主子,听我的。”
温青园不给春蝉再反驳相劝的机会,扶着肚子踱步,径直往膳房的方向走去。
膳房里头,丫鬟婆子和炒菜的厨子们正蹲在灶边吃饭,见了温青园来,一个二个面面相觑,藏了饭碗,边拍着身上的脏屑边站起身行礼。
温青园用不着他们,只笑着让他们安心用膳,无需管她。
话虽这样说了,可他们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没人敢动弹,一个二个伸长了脖子,等着温青园差遣。
温青园无奈,深知他们不敢当着她的面用膳,索性也不强求,便想着快些做完,也能让他们好生吃个饭。
只是,太难的温青园不会,太简单的,温青园又觉着敷衍,斟酌着,还是挑了什锦蜜汤、烧花鸭与芙蓉豆腐来做。
都是傅容澈平日里爱吃的,虽只有三样,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温青园来说,已然是项浩大的工程。
这三样菜,她都是头一回做,亏得身边有大厨的指导,她做的也算顺利……
不过就是,浪费了好几只鸭、与一堆碎成渣的豆腐块儿而已……
经温青园的手做出来的饭菜,约莫在半个时辰后,终于被完好的乘出,放进了食盒里。
温青园看了眼狼藉一片的膳房,心下虽觉着不安,也觉着愧对于膳房的丫鬟婆子与大厨,可想想,到底还是哄相公重要。
傅容澈一直待在书房里,不曾踏出来一步,也不许人靠近,白羽一直在院外守着,初春的夜里,寒凉入骨,风一吹,骨头都止不住要打颤。
屋内那一地的狼藉,躺了许久,才被人扫走。
起初,温青园叫进去收拾的丫鬟婆子都叫傅容澈赶了出来,温青园怕他不经意伤着自己,咬咬牙,想着不然自己去收,大抵是她动作粗笨,扰的傅容澈心烦了,他才叫了丫鬟婆子来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