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青园支棱着下颚,慢慢退回秋千边,踮起脚尖,稍稍一跃,将屁股送了上去。
晃动的秋千,随风微扬,温青园侧身倚着绳条,看着前面不远处,深陷纠结,迟疑不前的白津,无声的叹了口气。
“你放弃吧,他,你真的打不过。”
人家那是什么身份,暗血阁阁主啊,能当上一个杀手组织阁主的人,能是什么好狗?啊呸……能是什么凡夫俗子?
白津落寞的回头,脸上的寒气消逝了几分,神情却格外凝重:“夫人,您和那贼人,很熟吗?”
温青园愣了愣:“什么?”
白津攥紧拳头:“属下知道这话不该属下问,可属下……”
之后的话,不言而喻,说白了,他就是担心他家主子被绿。
温青园似笑非笑的勾着唇角,好奇的看着他:“你认得那人吗?”
白津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半晌,沉声道:“认得。”
舔了舔干枯的嘴角,他又补充道:“在院外抓着的那两人是暗血阁的人,那贼人,应当是暗血阁的阁主。”
“嗯……”温青园抿了抿唇,揪着白津话里无关紧要的部分,陷入了沉思:“院外……院外……”
她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啊!”她想起来了:“春蝉和黄竹呢?”
“……在外头,属下发现异常,将她们事先支开,让她们去找相爷去了,现在应当……”回来了……
余光瞥见院外,步履匆匆的熟悉身影,白津背脊一僵,自觉的闭了嘴,左右为难间,甚至有种拔腿就跑的想冲动。
要是被主子知道方才的事儿,他还有没有命走出去?
温青园见他神色怪异,狐疑的挑挑眉,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就见傅容澈大步流星的朝院内走来。
自上次一事后,白津对温青园的态度可谓是翻天覆地大转变,褪去周身的凌厉和讨人厌的气质,不得不说,白津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能与他一笑泯恩仇了,该报的该还的,她都会记着的……
傅容澈走的急,瞧见温青园后,走的更急,上一眼瞧他还在院门口,转眼,离温青园便只剩了咫尺之距。
温青园笑着扬起唇,素白的小脸,正对着金灿灿的日头,清澈眸底映着那个鲜衣怒马的,恣意潇洒的男人,甜甜的笑道:“前厅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春蝉来寻我。”傅容澈暗着眸子,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小院儿,神色警觉,不答反问:“这院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人来过?”
“嗯,有。”温青园老实的点了点头,顺着男人四处扫荡的眼神,跟着挪眼,一一掠过:“方才,暗血阁的阁主来了,还有温雪岚……”
“那贼人来过?”傅容澈拧眉,神色骤变:"他来,你怎的不……哎,也罢也罢,你可有受伤?"
男人无奈的锁着眉,到底是没舍得对她大声说话,涌上嘴边的惊恐和凌厉,愣是在对上她那双深邃眸子的同时,硬生生咽了回去。
今日于这小丫头而言,本就不同寻常,她那样难过,又强装正定,也只是不想祖父的灵堂被鲜血和混乱玷污吧。
“我没事儿。”温青园指着不远处,地面上的那摊血迹,淡然的扯了扯嘴角:“阿澈你瞧,我用你给我的匕首,将温雪岚的脸划了。她最是在意容貌,今日,我真真是烦透了,她还要来扰我,我便划了她的脸。”
“那你呢?”他敛着眉,根本不在意温雪岚如何,他只在意她:“你有没有被欺负?”
温青园半垂下脑袋,落寞的晃了晃脚尖,眸底雾气氤氲,倒映出双腿间,纠缠在一起的素白手指。
“他们没有欺负我,他们只是很烦。”
闷声闷气的说完,温青园又着力于那双素手,用力抠着,憋在心底好多好多天的情绪,一直无法释怀,压得她胸口又闷又沉,沉的,呼吸都觉得万般艰难。
“阿澈。”
她委屈的憋着嘴,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分明的砸在手背上,沉甸甸的,炽热如火。
落在傅容澈眼底,径直将他的心口烫出好大一个洞来。
用眼神勒令退身后的白津,男人眉目半敛,软着声音,心疼的探手,触上温青园毛茸茸的发顶。
出口的声音,哑然又暗涩:“你总说我爱藏着,瞒着,你又何尝不是?在相公跟前,想哭又何须憋着?难过又为何要故作云淡风轻?”
“相公。”
温青园嗫嚅着小嘴儿,湿咸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又苦又涩,她心里疼的厉害,刀割似得,哪般都不畅快。
“你抱抱我,好不好?”
她朝着傅容澈张开双臂,素白的手指稍稍弯着,微不可闻的发着颤儿。
傅容澈怅然的敛着眉,落在温青园发顶的大掌,一路沿着她面颊的轮廓抚下,湿热的泪滴落在他的虎口上,将他的手心都烫穿了,疼的他频频皱眉。
他像抱孩子一般,将哭红了双眼的可怜女娃娃打横拥进怀里,待她,宛如待那稀世之宝,呵护着,宠溺着,怜惜着,呼吸都不敢放大,唯恐那娇人儿,再被风惊着。
那日,温青园赖在傅容澈怀里,放声大哭,哭了许久许久许久,久到,太阳落了山,月亮爬上了枝头。
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极其默契的将时间与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温青园许久不曾在未出嫁前的院子里睡过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再一次睡在自己院子里,会是以这样一副姿态。
她红着脸肿着眼,疲惫的睡在傅容澈怀里,傅容澈坐在秋千上,秋千在她院子里。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哭,结果,也不过是她以为的她以为,她终究是没忍住,哭的撕心裂肺。
第二日醒来时,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坦的。
眼睛红肿的睁不开,小脸也肿着,喉咙沙哑,说话都费劲,她却半分不后悔,甚至觉着,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心上的郁结散了,比什么都强,她听了祖父的话,将所有的悲恸,通通留在了昨日。
她不再是上辈子未出事前,那个不谙世事,年幼无知的温青园,生离死别苦难愁,她上辈子经历了个遍儿,每个人的离去,她都有见证,她清楚的明白,人在与不在,日子都会在,她哀或不哀,祖父都不会回来,既是无济于事,她会选择收拾好情绪,过好以后的每一天。
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又或是一种难以自拔的情绪里,就像祖父说过的那样,祖父的囡囡,是要一辈子喜乐无忧的,如此,才是祖父最想看见的,亦是她身边的人,最想看见的。
再大的磨难,再痛的经历,于她而言,只要哭过,再睁眼,她绝不会再回头,她深知那是无尽的深渊,不该回,也回不得。
后来的日子,似乎一切都回归了正轨。
太阳,还是照常从东边升起,月亮也依旧会爬上枝头,风,还是会从每个人的身边过,无尽的思念,也只是被尽数埋在人心头。
平平淡淡的日子里,好像再没有了大风大浪,也再没要扰人的苍蝇在跟前晃悠。
温青园每日都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见自己喜欢见的人,听自己喜欢听的故事。
她最爱傅容澈教她习武的时光,也爱与十三娘待在药房里,听十三娘讲药理知识。
只是往后,肚子渐渐大起来,傅容澈却不太爱教她习武了,十三娘也慢慢的不让她接触过于危险的毒物,他们的顾虑太多,虽是为着她着想,却无形中剥夺了她许多的快乐。
平平淡淡的日子,似乎一定要被一些忙碌给打破,这仿佛是个亘古不变的定律。
神,总见不得人们那样悠闲。
立春过后,最值得人们关注的,便是紧随其后的春蒐。
金茶国的春蒐,有着它自己特有的习俗与文化。
那一日,天子要携朝中各大臣去往皇室狩猎场狩猎,大臣的亲眷,无论男女皆可一同前行。
皇室狩猎场,在京郊以北五百米开外处,狩猎场中,有五层楼高的观赏台,从一至五楼,按身份分制,专供大臣们的亲眷休息观赏。
五楼是最高亦是最佳的观赏位置,是专门留给宫里的贵人的,只有得了贵人们邀请的,才有上去的机会。
金茶国的春蒐,规则极其的霸道,文武百官,无病不残者,无特殊情况,皆得上场,与天子一同比拼。
规矩简单,上了场,不管身份,只看本事,拔得头筹者,将被载入史册,受万人敬仰,至高无上的荣耀,年年都有大臣为此争的头破血流。
往年,温青园最爱去春蒐,她哥哥年年都能进前三,虽比不得头筹那样风光肆意,却也是给将军府挣足了面子的,而后与傅容澈暗生情愫,她便更爱去了,谁让年年的第一都是他呢。
她贯爱看他风光无限的样子,每次在观赏台处看过去,他冷然一身站在人群里,明明抿唇不语,却好似集了一切耀眼的光芒,夺目又吸睛,只一眼,便能叫她心动如鼓,情难自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