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为何。”傅容澈淡然瞥了温青园一眼，修长如玉的手指点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轻轻的打着圈儿：“你自幼身弱体寒，再加之，怀了这娃娃，体内的阳气绝大多数都被调动去孕育腹中的胎儿了，你怎能不怕冷。”
温青园哑然：“你还真懂呀！”
“……不然呢……”傅容澈懒散的掀了掀眼皮，满脸无奈。
温青园干干的扯了下嘴角，好在，马车到了将军府门口。
将其中一个发冷的汤婆子放在一边，温青园抱紧仍旧滚烫的那只汤婆子，从傅容澈身上慢吞吞的挪下来，小手牵着他的大掌，一起往外走了出去。
马车外头，将军府门口，出来迎的人不少。
温氏和秦艽站在前头，温青园一眼就能瞧见。
“娘亲，嫂嫂这是做什么呀。”温青园加快速度，注意着脚下，皱着眉，不悦的走到两人跟前，将她们牵起：“我叫小厮先一步来说一声，只是怕唐突了娘亲和嫂嫂，又不是要你们提前准备什么。早知道你们要与我这样客气生分，我又何必让小厮先来一步，这样冷的天气，倒害得娘亲和嫂嫂好等了。”
“无妨，无妨。”温氏牵着她的小手，每每见了她，眼睛总止不住的要泛红：“傻丫头，别人瞧着呢，该有的规矩不能少的。”
傅容澈跟在温青园身后走上来，温氏和秦艽忙又转了方向，笑着行礼：“右相大人。”
傅容澈皱着眉，朝着二人作了个揖：“岳母、嫂嫂，不必多礼。”
＂如此，好生客气。＂
温青园烦闷的憋着小嘴，一时半会，总受不得挚亲对自己这样客客气气的场面，好似要生疏了似的。
温氏无奈，她这囡囡，到底是自幼被娇宠惯大的，未出阁前，在屋里就是掌中宝，如今嫁了人，又是姑爷的心中肉，她身上的孩子气，大抵这辈子都去不掉了的。
“罢了罢了。外头风大，进去再说，你外祖父还在屋里候着你呢，知晓你和姑爷要回来，他老人家都欢喜坏了。”
迎了温青园和傅容澈进了将军府，门口乌压压的一片人才渐渐散去。
温青园一路惦记着温老将军，走到半道，正要问起，就听温氏惆怅的叹了口气，斟酌着拉紧她，为难的道：
“你那祖父，年岁已高，近日身子反复抱恙什么参汤珍药都用尽了总不见好，气色也是每况愈下，大抵是熬不到来年春日了，他自小喜爱你最多，自你嫁做人妇，在府里瞧不见你，他总要惦念你，你待会儿去，多陪陪他，也算是尽一尽做孙女最后的孝心罢。”
温氏有意敛去声调里的哭腔，牵着温青园的那只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尖根根分明，泛着冷白。
温青园望着温氏，愣了神，眼底有一丝茫然：“娘亲，你说什么？”
温氏皱着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用何语言去组织。
温青园自幼与祖父关系最好，她知道她会接受不了，斟酌犹豫了许久也不敢说，若非温青园今日回来，她都不知道会瞒她到何时。
温青园愣愣的吸了口气，如扇的羽睫抑制不住的颤抖了下，方才的喜悦，荡然无存：“祖父身子一贯硬朗，怎的就这样突然？”
温氏也惆怅：“你祖父前不久受了风寒，来来回回总不见好，大抵是到了时候了，囡囡，咱们都得看开些。”
温青园呼吸颤抖的厉害，此刻若非傅容澈在身旁不动声色的搀着她，她定是要站不住的。
她想问温氏为何要瞒着她，是不是今日她不来，她就打算一直瞒着，话到嘴边，她又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了。
她娘亲自然是因为担心她，怕扰了她养胎，她便是再恼再气，对谁撒，也绝不能对温氏。
稍稍颔首，温青园将所有惊慌无措化作喉间的一股浊气，慢慢吐了出去。
呼吸吐纳间，她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情绪失控：“娘亲，我们去看祖父。”
温氏红着眼眶，拍了拍温青园的手，面上不动声色，嘴边早已哑然失声。
温青园吸了吸泛酸的鼻子，浅薄的眼窝一下溢出泪来。
恍恍惚惚间，她仿若回到了上辈子，祖父看着萧条破败的将军府，溢血而亡，走的那样突然。
上一世，祖父是因她愚蠢无知犯下大错，才气绝身亡的，这一世，明明一切都好了呀，再没了温雪岚来作恶，也没人气祖父了，他身子骨还那样硬朗，她以为那个最爱她的祖父能够长命百岁了呀。
温青园想不通，一点也想不通，她不想祖父离开……
她咬着牙，硬撑着，不爆发、不袒露、不哭也不闹，一个人，默默吞下了所有难过和悲恸。
濒临绝望崩溃之际，她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悄然裹住。
很暖，和熟悉，有源源不断的热气从大掌上传递过来，逐渐暖了她冰凉的手。
“哭出来，不丑的，有相公在呢。”
男人低头俯在她耳边，哄孩子般的语气，带着满满的心疼。
温青园摇摇头，咬着牙，硬生生将眼眶里的泪忍了下来。
她才不哭，哭红了眼睛，就不漂亮了，祖父说过，将军府的娃娃，不轻易掉眼泪，尤其不能在祖父跟前掉，不然，祖父会心疼……
温老将军缠绵病榻数日，本下不来床，今日却因为温青园回来，硬挺着下了床，坐在厅里等着她。
许久不回，再见祖父，他整个人都瘦弱苍老了不少。
鬓边的发全白了，面颊深深凹陷下去，半分雄姿英发都没了。
记忆里，祖父一直都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老者啊……
温青园站在门口，远远的就停了。
她怕她会忍不住在祖父跟前哭出来。
“小囡囡怎的还没回来啊？”
祖父等的有些不耐，转了头又去问身边的小丫鬟。
这都不知道是第几遍了。
小丫鬟凑到他耳边，耐心的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快了、快了，老祖宗，您别着急。”
“我着急的很，着急的很，再不来，就看不见了。”
温老将军皱着眉，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门边儿，企图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只可惜，他老了，已经看不清太远的东西了，他的小囡囡啊，再不回来，他就要看不见她了。
“囡囡，祖父在等你呢，过去吧。”
温氏将手搁在温青园的肩膀上，薄唇一抿再抿，这种时候，她知道，应该将时间留给他们。
温青园站在原地，抬头，吸气吐气无数次，终于，心底渐渐平复。
她努力扯出一抹祖父最爱看的笑，像未出阁前那会，下学归家时一样，只身一人过去，扬声，脆脆的道：“祖父，囡囡回来了，祖父有没有想囡囡呀？”
“回来啦！回来啦！哎呦我的小囡囡，可算回来了。”
温老将军一听温青园的声音，皱着的五官立马就舒展开来，喜笑颜开，欢喜的像个孩子似的。
辨着温青园走来的方向，温老将军激动的想要站起身来，去接他的小囡囡，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的双腿努力尝试了数次，起起落落，晃晃荡荡，终究是没成功。
温青园将这一幕看在心里，喉头一涩，鼻子当即就酸了。
怕温老将军瞧出异常，她咬咬唇，将眼间的泪，硬生生的吞了回去，面上，始终洋溢着最耀眼的笑：“祖父，囡囡好想您呀。”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想的，心都要碎了。
“囡囡呀，祖父也想囡囡呀，你这丫头，可让祖父好等哦。”
温老将军依稀瞧清了在他身边落坐的小丫头，牵起她的手拍了拍，确认是他家的小囡囡，才舒了口气。
“囡囡在夫家过的好不好呀？”
“过的好，祖父不要担心。”温青园引着他往自己隆起的小腹上瞧，悲恸的声音都在颤：“祖父您瞧，囡囡的肚子又大了，再过不久，祖父就要多一个重外孙啦。”
“这时间，过的真快。我家囡囡再过不久，也是要当娘亲的人了。在祖父印象里，我家囡囡还是个时常被你娘亲追着说教，要往祖父身后躲的小娃娃呢。哈哈哈哈。”
温老将军笑着，视线停留在温青园脸上：“只可惜啊。”他唉声叹了口气，有些不舍：“祖父啊怕是瞧不见我家囡囡当娘亲的模样啦，也不知，囡囡肚里的，是重孙女儿，还是重孙子啊。”
“祖父瞧得见的。”温青园红着眼眶，胸口郁结闷疼的厉害：“囡囡每年花灯节都会向仙女娘娘祈愿，保佑囡囡的祖父寿比南山，所以祖父，一定会活的比囡囡还要久，祖父要一直一直陪着囡囡的。”
“瞧瞧我家这傻囡囡，人这一辈子啊，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的，有些路啊，只有一个人能去走的。”
温老将军看的很开，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人终有一死，他没有执念，只是不舍，不舍他的小囡囡。
要是他死了，他家小囡囡被欺负可怎么办哦，要是再犯浑，被她娘亲训斥，找不到祖父护着，他家小囡囡要哭的，记得有一回，他不过晚归家了些，他家小囡囡寻不着祖父，便急得满府大哭，要是再……
哎嗨嗨，想多了，想多了，人老了，记不住事儿啊，他家囡囡都长大了呀，不会再犯浑、不会再被娘亲追着说教、更不会再因为寻不着祖父，就滚地大哭不肯起了，他家囡囡现在有夫君保护着哩，她那夫君有权有势又爱囡囡，定是能将囡囡保护的很好的，他家囡囡，已经不需要祖父咯……
“囡囡呀，要幸福哦，要记住祖父的话，你是将军府里所有人的心尖儿宠，你这辈子，只需要幸福，快乐就好了，不然啊，祖父会走的不安心的。祖父的囡囡，要一辈子欢喜无忧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