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那个秘密呢。”
牡语玫裂开嘴笑得牵强,略带薄茧的手慌乱的将发簪上,碍眼的青丝一一除去,挨个放回了妆奁里。
温青园将她的动作瞧在眼里,好看的眉宇间,再度染上不悦。
牡语玫自知心虚,挠了挠脑袋,就着脚边的椅子坐下,低眉顺眼,略含骄矜道:“我想要嫁给表哥……”
她想嫁给傅容澈?还信誓旦旦的作为条件同她说?
仿若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温青园眼底的讥讽与轻蔑毫不遮掩。
“你觉得,我会大方到为了个不知真假的真相,便答应与你共侍一夫?”
“……”
牧语玫咬着唇没说话,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怒的,两颊通红一片,诡异的厉害。
温青园却毫不留情面:“你若还要继续做着你那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别说是条件,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无法出现在阿澈跟前。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要么告诉我,我留你一命放你自由,再赠你文银三千两,从今往后你再不得入京,要么,就去那屋子里,陪你家里人,你自己选择。”
温青园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不然,她大可屈打成招又或是威逼利诱,何苦费这番功夫在这里同她浪费时间嚼舌根。
牧语玫是个聪明人,左右,她对傅容澈也并无真情,说白了,都是银子和样貌诱人罢了。
她犯不着为了一个位置,白白冒险。
只是,说来说去却到底还是没有保障……
怯生生的偷瞄了温青园一眼,牧语玫斟酌犹豫着,面色涨得通红:“表嫂,我们这些,都是口头……”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
温青园皱着眉,眼底的耐心已经见了底。
她忍着困意坐在这里,不是为了听她说些无用的废话的。
“你要是信不过我,那便上算。”
“哎,别!我说……”牡语玫不安的扭动了下身子,出口的声音细若蚊吟:“其实当年,二表哥并非是舅舅舅母口中所说的早夭,而是走失了……”
“嗯。”温青园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平静道:“然后呢?”
“然,然后……”
牧语玫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温青园的反应,她却好似一点儿也不惊讶,那反应,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
可这件事情,明明就只有舅舅舅母,还有阿娘知道,就连她,也是无意间听见阿娘在庙里上香对着菩萨忏悔,才知道的。
牡语玫皱着眉,再度慌乱,这可是她手中唯一换取自由的筹码。
温青园见她惊恐不安,语气不免有些闷烦:“你若是只有这点要说,那方才的条件估计没戏。”
“不,不是的。”牡语玫攥紧了袖间的拳头,泛白的薄唇在她的贝齿下,彻底失了颜色:“你,你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牡语玫的扭捏啰嗦已经让温青园彻底丧失了耐心,面上仅存的好脸色也随之消失无影。
“我知不知道与你无关,你想说就说,有的说就说,若是没了要说的,你就回去,我并非闲散到能够在这里听你啰嗦。”
“有,有的。”
忆起那昏暗潮湿的房间,牡语玫仍旧心有余悸,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试上一试,万一温青园不知情呢。
“当年,当年二表哥,其实是被我阿娘拐走卖给人贩子了……”
牡语玫声音极轻极轻,温青园却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平静无波的眸,亦是在此刻,有了一丝多余的神情,看牡语玫的眼神也多了几缕探究。
没了先前的唯唯诺诺,怯怯生生,牡语玫咬紧牙关,直面温青园眼底的探究,心口悬挂的那块大石,轰然落地。
因为她知道,她赌对了,温青园对此事绝对不知情。
歇了口气,她继续道:“当年,我阿娘嫁与我阿爹,头几年的日子过的苦不堪言,我阿娘生在傅府,从未尝试过吃不饱,穿不暖,每天劳作的辛苦日子,维持了短短半月便忍无可忍,回来想找舅舅舅母求他们接济。舅舅舅母心疼我阿娘,软下心来,在暗中一连接济了我阿娘数些年。
有了钱财,阿娘也不劳作了,每日在家闲耍,后来还学会了赌博,自那以后,她找舅舅舅母要银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张口的数额也逐渐增大,舅舅舅母觉出不对,私下遣了下人去调查,知晓我阿娘成了赌徒之后,一时大怒,并扬言再不会给阿娘银两。阿娘哭啊求啊,在舅舅舅母跟前各种保证。
舅舅舅母也不是狠心的人,这件事情便也这样不了了之,往后,该给的银钱一分也没落下,只要阿娘去,每次回来都会带不少银钱。只是后来,阿娘嗜赌成性越发不可自拔,有一日,输了大把银钱还不上,要债的一路追上到了傅府,舅舅舅母虽是替阿娘还了银钱,却也是自那以后,再未给过阿娘分毫。
阿娘几次上门求取都被无情赶出府邸,吃穿不愁的好日子眼瞧着要到头了,阿娘心底暗生恨意,为了生计,阿娘卖掉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我们也再度过回了家徒四壁,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阿娘不甘心,又想去傅府要银钱,结果可想而知,阿娘又吃了闭门羹。可阿娘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也正是在出府的途中,回廊上叫她遇见了二表哥,那日,不知怎的,竟无人跟着二表哥,兴许是二表哥自己贪玩跑出了屋子,阿娘也是被猪油蒙了心,一时之间,心生歹念,诱骗了二表哥出府,打算将他卖与人贩子换钱……”
含糊说完最后几个字,牡语玫那张素白的脸上,冷汗起了一层又一层,自温青园为中心,逐渐弥漫于空气中的瘆人威压,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温青园就坐在离她不远处的小榻上,素手抻着下颚,冷眸微眨,暗光凌厉:“你,还有话没说完,别停,继续。”
万分笃定的语气,不容置喙的神情,温青园的脸上,分明是与先前无二的平静,可此时此刻的她,却只叫人觉得可怕,来自骨子里,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要窒息的可怕。
牡语玫低垂着脑袋,攥紧裙边,浑身上下都成了筛子:“我,我说,就,就是,阿娘当时没寻好买家,那段时日二表哥一直被阿娘偷偷养在我们以前的老屋子里,那屋子年久失修,我是后来发现阿娘经常会偷偷摸摸带剩饭剩菜出去,我禁不住跟过去瞧见的。
那阵时间,阿娘日日将怒气发泄在二表哥身上,非打即骂,还时常告诉二表哥,是舅舅舅母不要他,因为他太调皮捣蛋,舅舅舅母只喜欢大表哥,所以要把他送人,之后,没过多久阿娘就不去老房子那边了,我后头去过几次,也没再看见二表哥的身影,自那以后,我们家开销也不再拮据,我想,应该是阿娘把二表哥卖掉了吧……”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温青园绝美的唇一张一合,寥寥几字,却透着股瘆人的寒。
牡语玫瑟缩着身子,瘦弱的双肩膀不自觉的抖了抖:“我,我没必要骗你,而且,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完了,你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是。你是没必要。”温青园认真的噙着牡语玫眼底的不安,漠然的唇,倏地扬起一抹灿然的笑:“既是说完了,你便在这安生的等着吧,过会儿,我会让人来送你出府,答应你的文银三千两,也绝不会少你分毫。”
语落,她抬头而起,嘴角的笑意,逐渐放大,连带着眸底的那股子寒气,也大有收不住的架势。
慢步走到门边,顿了顿,她又蓦然勾唇,轻笑了一声,补充道:“你安心,送你的人,会一路护送你出府,出京,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的安全,直至你生命的尽头,当然,如果你没骗我,你会活得很好,可你若是偏了我,那那人会做些什么,我便不得而知了……”
这是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牡语玫惶恐的垂下脑袋,再没了同温青园对视的勇气,哪怕她方才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可温青园眼底的情绪,足以击溃她心底最后一丝防线。
房门外,春蝉和黄竹正翘首以盼,等着温青园出来。
眼见着门开了,两个小丫头想也不想,急匆匆的走过去就要检查温青园是否完好。
温青园无奈的摇头失笑,一边不动声色的敛去眼底的森寒凛冽,一边转动着身子配合她们的动作。
两个小丫头愣是尽心尽职的将温青园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才舒心退开,给温青园腾出喘气的空间。
只是边往后退,黄竹还要边挤眉瞪眼的朝屋内的方向看。
透过门缝瞥见那抹影子,她又撅着嘴,刻意扬高了调子,骂骂咧咧道:“晾她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要是她敢欺负夫人,黄竹一定冲进去打的她满地找牙!”
话音方落,屋内的人影明显晃动了下。
黄竹冲着里头啐了一口,只恨不能冲进去揍她一顿的。
看着黄竹气呼呼的挥动着自己的小拳头示威,温青园颇有些无奈。
有个时候,她真的是服了她这两个小丫鬟,春蝉以前即便是有这样迫切的心,也绝不会有这样迫切的行为,自打和黄竹相处惯了,两个人的行事风格都如出一辙了,搞得她这个夫人好没面子,还得被两个小丫头当孩子似的护着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