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巷柳,常年热闹非凡,总有着严冬冱寒冻不住的熙攘、三伏酷暑挡不住的热闹。
马车停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耳边熙攘不断,眼前人,却抿唇不言。
温青园攥紧拳头,努力克制眼底的温柔,朱唇在皓齿下微微泛着白。
她依旧静静的不说话,氤氲流转的眸盈盈泛光,径直落在傅容澈身上,足以表达她内心的悲怆、埋怨和委屈。
“园儿……”
傅容澈声音有几分哽咽,话断在喉咙口,分明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将他的无措、彷徨与懊恼,暴露的彻彻底底。
男人试探性的伸出手,临近她的小脸,近在咫尺的距离,又无措的顿住,眸光闪烁间,见她没有要躲的意思,才壮着胆子贴上去。
手下的温软嫩滑,只一瞬,便叫他心安了不少。
“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的凶你,你听我同你解释,好不好?嗯?”
男人小心翼翼的看着温青园的眼睛,眸光流动,思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
上一次,如此无措,还是被灭门那件事情,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温青园依旧抿着唇不说话,面上的神情,却是肉眼可见的动摇了不少。
微不可微的松了口气,傅容澈小心翼翼的牵着她坐下,心头一直克制着,警告着自己。
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再同她说重话。
十三娘说了,有孕之人,脾性难免容易叫人捉摸不透,情绪亦是敏感十足,易怒易喜易悲,得小心呵护着。
与脾性不同,媳妇是历经种种,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举世珍宝,脾性可以没有,媳妇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你说吧……”
温青园低着头,嗓音软糯哽咽着,小手被大掌裹在手心里,暖暖的很宽厚,却没了平日里的那份安然,熟悉的体温,灼在心上,格外的疼。
傅容澈的眸子不受控的瑟缩了下,沉吟良久,才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闷闷的启唇:“今日,我应邀来觅红楼与靖王会晤,我不同你说明实情,一是怕你多想,二是怕你忧心,我也从未想过会在这儿遇见你。
我与靖王并非熟稔,甚至从未有过交集,此次他邀我,我本无心应邀,奈何靖王深藏不露,城府颇深,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既是注定了日后会有干戈相见的那一日,我倒不如提前探探他的底儿。
我的目的很明确,只是探探他的底,瞧瞧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从未有过挺想,我爱你之心,天地日月皆是见证,因此,没有什么红颜知己,没有什么翻云覆雨,没有什么休你之心,更不会不要你,不耐于你。你可听明白了?”
他真的已经极尽温柔了,语气措辞,生怕哪一点又惹得她不开心。
温青园一手搅着袖脚,薄唇微微抿起,半晌,又放开,声音糯糯的,还带着些哭腔:“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半皱起眉心,温青园心里总觉得变扭。
她不明白,傅容澈为何要一直这样迁就于她,她真的不需要,一味的迁就,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一味的迁就和忍让,又能到几时,是个人都会累,爱,两个人的感情,这些,难到不是互相的?
傅容澈心上一直惴惴不安,显然,他又理解错了温青园的意思。
当即,面色白的厉害:“园儿,我不可能放开你,成亲那会儿,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愿走,是你要挑拨起我本想尘封的心,是你将希望再次带给我,我已爱你入髓,这辈子便不会再放手,我认定了你,认死了你,你便是恨我也好,恼我也罢,我都不会再放你离开,你生生世世,永永远远,都只能是我傅容澈的人,只要有我傅容澈在一日,我就不会放手,绝对不会。”
好严重的话。
温青园疑惑的皱了皱眉,不明白他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她不过是让他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而已,他理解成什么了?
“我并非此意,我只是想说,我们是夫妻,成了亲的,很快也会有孩子的,我们有着我们共同的家,这个家需要我们共同去维护,若是日常的小打小闹,你的包容、忍让和迁就会让我觉得很踏实也很幸福,可并非所有事情,你都需要保持这样的态度。阿澈,我们是夫妻。要白头偕老,同葬一墓的夫妻。”
温青园一直在重复那句‘我们是夫妻’,她觉得这句话,至关重要,里头的深意,绝不止表面上的那一层。
“阿澈。”她反握住傅容澈的手,格外认真:“我不喜欢你总是一味的迁就和忍让,你也可以冲我发脾气,我做错了,吗无需事先低头,你是高高在上,尊贵高雅的右相大人,不是吗?为何在我这里,要卑微弱小成这样?宠爱,也要适当,物极必反这个词,并非空穴来风,我不想有一日,真耗尽了你所有的耐心和容忍,夫妻之间,是要相互尊重,相互信任,相互给予的,不是吗?”
没有了冲动的情绪左右,温青园冷静的仿若一滩死水。
出嫁前,娘亲交了她许多夫妻间的相处之道,她觉得,最有用的,只有一句话“夫妻之间,任何付出都应该是相互的。”
无论有多爱,终有被耗尽的一日,日子是自己过的,得靠自己用心去维护,她喜欢被宠着爱着,却并非是一味的接受,那种相处模式,绝对不是夫妻之间,该有的样子。
温青园说的很认真,眼底是不容忽视的严肃。
傅容澈静静的听着,面上,多余的情绪,在逐渐消散。
也不知是因为时间的流逝,还是因为温青园的那番话,又或许,两者皆有吧。
深邃的眼眸随风轻颤,马车内并没有任何供暖的东西,温度却不知不觉间,上升了不少。
空气中的悲怆和硝烟渐消,温青园摸着肚子,微不可微的轻叹了口气。
半晌,扣住傅容澈的五指,紧紧抓牢,眼底,是躲在暗处也匿不住的自责和悔意:“阿澈,有孕之后,我总是控制不住情绪……”
“……我知道……”
傅容澈敛下眉,收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温青园静静的看着他,心底不自觉的,又想起了出嫁前,娘亲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语。
娘亲说,阿澈没有家人了,她嫁过去,便会是他唯一的家人,娘亲还说,要少欺负阿澈,不能仗着阿澈宠她,便恃宠而骄,阿澈是个可怜人,他的内心绝对不似外表那样坚硬,娘亲似乎看透了很多。
不知怎的,她忽的就能明白,阿澈为何会那么怕她离开了。
他的小心翼翼,迁就忍让,和对她所有的宠爱,她忽然之间就都明白了。
阿澈,其实也是一个,需要人疼爱的小孩呀。
温青园的鼻子有些泛酸,尤其是在想通之后,再看着阿澈那张倔强的,不肯透露一点委屈的脸。
蓦的,温青园僵住了身子。
隐隐之间,她似乎看见了什么,在暗处,盈盈发亮,虽转瞬即逝,却让人眸光一顿。
怔怔的吐出一口气,温青园的心,骤然一缩,疼的她皱紧了眉头。
“阿澈。”
温青园微微启唇,羽睫轻颤,倾身上前,勉强够住他的肩膀,一点一点,拥住他。
她的身子,与傅容澈的贴在一起,总是显得格外娇小,抱着他,也显得有几分勉强。
傅容澈半垂着头,将脑袋搁在温青园的肩膀上,深邃的眸,尽数隐在暗处,几抹晶莹却格外的惹眼。
“阿澈,不哭。”
温青园红着眼眶,明明自己都是一副方哭过的样子。
随着她的尾音,渐落,马车外的喧嚣与热闹,瞬间不复存在。
傅容澈的耳边,出奇的静。
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难以平复的心跳。
她,看见了……
是了,傅容澈哭了,十分没出息的,又一次在温青园跟前掉眼泪了。
他自觉藏的很好,却不想她眼睛这样尖。
“阿澈,以后,不能光是你宠我的,也让我宠宠你,好不好?”
“…………我不用。”
憋了半天,他就只憋出了这么三个字来。
温青园听着,却是忍不住摇头失笑:“阿澈,是在同我变扭吗?”
“……”
傅容澈暗暗咬了咬后槽牙,隐在暗处的双颊,不自觉的泛起了绯红。
温青园哄孩子似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温柔的,好似一汪春水:“阿澈,我今日也是来寻人的。”
“……”
这话头开始的突然,傅容澈一时半会竟没能反应过来。
温青园猜到了,却并未停止。
微微侧过脑袋,薄唇离傅容澈的耳廓更近了几分。
就着这个近在咫尺的暧昧距离,温青园扯着唇角,始终扬着一抹惹眼的弧度:“觅红搂里,有我儿时的一位故交,她一生多生变故,早早的踏入江湖,我们许久不曾见了,前些日子去她的住处没寻着人,问过旁人才知道,她为了躲爹娘,索性住进了觅红楼,我今日来,只是想与她见见。”
此番言论,无一句虚假,温青园却到底是没将寻找弟弟一事告知傅容澈。
他眼下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太多,且,她也不想勾起他伤心难过的回忆。
能不能寻到还要另说,若是能寻到,便万事大吉,如若不能,又何必让他空欢喜,空期待,毕竟,谁也无法保证,阿澈的弟弟就一定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