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温青园与覃桢,初识于五柳桥头,细细算来,已有三年之久。

依稀记得,那日凛冬将至,风吹过的地方,都是冻人的寒凉。

她自幼身子孱弱,半月前感染风寒,缠绵病榻,身子方见好,就听下学回府的哥哥嚷着要去长街看神祭祈福。

神祭祈福,是金茶国自开国伊始便定下的规矩,每十五年举行一轮,由天选祭祀主持,祈求上苍庇佑我金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祀主男,每轮祭祀前十五年由星监官算出天选祭祀降临的方位,再由宫中贵人接回宫里,按着规矩,将养到十五,直至祈福结束,方可自由离宫。

十五年得见一回,温青园一听便闹着要去,府中上下好话说尽,嘴皮子都磨出泡来,也不见她消停,无奈,只得点头应允。

左右也无法,只好生照顾着,别再染了病气便好。

长街与五柳桥挨着,等温青园一行人到那处时,长街已是人满为患,府中上下便无一人再肯带着温青园靠近的。

在外头,温青园速来不爱哭闹,大人们叫她呆在茶楼雅间等着,她也没二话,不由分说的应下了。

她出来不过是想一睹这只存在于书本中的祈福盛状,茶楼雅间窗户翘恰巧正对着祭祀乘坐的花车,既是瞧得见,她哪里还愿意去人堆里挤来挤去的。

于是,她便同嬷嬷安安静静的呆在雅间里,等着家里人何时没了兴致,再回来接她一道回府。

雅间的窗户,瞧出去风景正好,能看清祭祀的整个过程,温青园看了开头,便不大有兴致了。

那祭祀的神祭郁郁寡欢,总给人一种落寞孤寂之感,她不喜欢。

转着眼珠子,视线一路晃悠到五柳桥附近,温青园砸吧着嘴,幽幽停下。

那处,有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

也不等嬷嬷反应,她皱起小眉头,跳下椅子,拉着嬷嬷就往外跑。

嬷嬷被骇得大惊失色,却只得跟着她跑。

一路跑至五柳桥附近,温青园才堪堪停步。

桥头,一男一女站着,面露凶光,似在鞭打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娃娃。

她急急叫停,也顾不得自己气喘吁吁,忙不迭跑上去同人理论。

一番理论才知道,那两人是夫妻,狼狈的躺在地下,衣衫破烂的女娃娃,是他们的女儿。

只是,这对夫妻大抵不配为人父为人母。

两人结识于赌坊,素来好赌成性,生下女儿不闻不问,不管死活,好吃懒惰,不愿劳作,没银钱了,便逼着女儿沿街乞讨,他们曾几次三番想将女儿卖与青楼换银钱,却因得金茶国:十三以下的女子不得为妓这一律法,拖延至今。

今日,是女孩儿十三岁诞辰,她没等来爹娘的关怀问好,只有他们的恶脸丑相,叫嚣着要逼娘为娼。

女孩不愿,他们便施以鞭行,打的女孩儿遍体鳞伤。

温青园于他们好一顿争论,临了,硬塞了两锭银子给他们,他们才作罢离去。

温青园心疼女娃娃,想带她回将军府,她却死活不愿,诚挚了道了谢,便匆匆离去。

而后约莫过了小半月,开始日日有人往府中送蔬果,且每次都是点名送给温青园的。

将军府严谨,起初收到从来都是扔了,直道后来,温青园瞧见了偷偷摸摸送蔬果的女娃娃,逮着她一问才知,自那日一别,她便去了一处农户家帮人家干农活,人家则负责给她提供住处,解决她的温饱。

为了感激温青园的救命之恩,她日日都会送上蔬果,聊表谢意,她知道,那日若不是温青园出手相救,她定后活不到今日。

再而后,她们好长一段世间,日日都见面,女娃娃依旧会每日送上蔬果,而这次,再没人敢扔。

大抵又过了一年,女娃娃照常来给温青园送蔬果,只是这次,气氛有些伤感,她说她要走,要去闯荡江湖,看看外面的世界,温青园虽难过,却依旧笑着支持她。

自那日,她们再不曾相见,只偶尔有书信往来,女孩儿干的行当,她从未瞒过温青园,每每往来书信,她都会悉数告知,温青园也不例外,再往后,温青园大婚,女孩儿也回来了,见面,却一直拖延到了今日。

屋外偶有凉风席卷,呼啸而过,似有落雪之召。

屋内,暖气轰然,茶香淡淡。

覃桢打开桌上的纸条,细细过了一遍,不敢置信的看向温青园:“你就给我这么些线索你就让我帮你找人?人海茫茫的,我哪里寻得到?”

“我相信你的能力。”

覃桢的本事,温青园心里有底的,蛛丝马迹都能叫她顺藤摸瓜,更何况这些,她知道够了的。

这种被拿捏的死死的感觉真不好受,覃桢颓然的趴在桌子上,哭丧着脸,哀叹连连。

“小园儿,几年不见,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我会难过的。”

温青园半挑着眉,垂眸盯着肚子发笑:“我怕我对你太温柔,你会不习惯的。”

“你多试几次不久习惯了嘛……”

“还是算了吧,我会不习惯的。”估摸着时辰,温青园扶着桌子站起,歉意地朝覃桢笑了笑:“今日出来的急,我是瞒着我家相公出来的,恐是不能久坐了,下回寻了机会,定要与你说上许多话。”

“啊!你就走啊。”覃桢忙站起来,失落的看着她:“你这才坐了多久!屁股都没坐热呢!我还有好些话想同你说呢!”

“日后,有时间的。”温青园温婉一笑,从怀中掏了个钱袋子递给她:“这里头有些银子,你拿着,若是缺银子了,再同我说。”

覃桢看着递到跟前来的钱袋,一双秀眉皱成了一团,忙伸手将钱袋子推了回去:“帮你办事儿,我不收银子的。”

“我知道。”温青园将钱袋子顺势塞进覃桢手里,眉眼微微弯起,亮似月牙:“干你们这行的,都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那些银子不好挣,至于你爹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些年,你给他们的已经够多了,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活了,什么时候觉得够了,就寻个心仪的地方,找个心爱的人,去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吧。”

“……你,都知道啦?”

覃桢依旧保持着方才那个姿势,挺直的背脊却僵了又僵,一双透亮的眸,随着温青园那席话,无声无息的暗了下去。

温青园抿着唇,眸中难掩的心疼:“这儿终究不是个好住处,我替你寻个更好的吧?”

“不用。”覃桢苦涩的勾着唇,葱白的手指贴着钱袋子,莫名的发痒。

顿了须臾,她又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我觉得这儿挺好的,楼下的小厮不会放他们上来,我也再也不用受他们打搅,我住的很舒心。”

“既是舒心,我便不多说了。”轻叹了口气,温青园一鼓作气将钱袋子塞进了覃桢的怀里:“相府你知道在哪,哪日有难,去那儿寻我就是。”

“嗯。”

这次,覃桢没再拒绝温青园的好意,欣然收了钱袋,鼻尖却止不住的发酸。

温青园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思索间,还是转了身。

覃桢本想出门相送,却被温青园拒绝了。

推开房门,独自踏出来的那一刻,温青园似乎听见后头传来一声哽咽声。

覃桢素来不大爱哭,她打小经历了常人从未经历过的世态炎凉,她深知哭不能解决任何事情,所以她无论经历什么都不轻易落泪。

今日却不知为何,眼眶湿润,泪水便像决了堤,怎样都止不住。

这日子啊,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过一日,算一日,也体会一日,她过的有多苦,从未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她也不需要什么感同身受,只是,幸好,在这凉薄的人世间,还能有个真心待她之人,如此,也就够了。

温青园一踏出房门,春蝉和黄竹忙就簇拥着上前来,检查什么似的,将温青园从头到脚检查了个遍,直至确认她无事,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温青园无奈的戳了戳离她最近的黄竹,不禁摇头失笑:“你们做什么呢?里头是天仙姐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我伤不着的。”

“那也不行啊!”黄竹愤愤的鼓着腮帮子,防贼似的盯着温青园身后那扇木门:“虽说里头是为天仙姐姐,可越美丽的事物往往最危险,夫人你可得当心才是!”

“是是是!”温青园连声附和着,心头又暖又想笑:“你这些个道理都是哪里学来的,以往也没见你这样能说会道的。”

“我这才不是能说会道呢!我说的是事实!”黄竹得意的翘着小嘴儿,活宝似的显摆:“我看得每本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长得漂亮的,都是妖怪变得,要吃人的。”

“哦?都是妖怪变得?”温青园漫不经心的挑起眉梢,似笑非笑,微微扬起的嘴角挂着明晃晃的揶揄:“那你前几日才说过我漂亮的,难不成,在你眼里,我也是妖怪变得?也会吃人?”

“怎会怎会!”

黄竹惊慌的摆着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小脸都皱成了球。

温青园爱怜的敲了敲她的脑袋,流转的眸不经意间落到最外围的白津身上,眸底的光闪了闪,当即多了几分冷意。

绕过黄竹和春蝉,径直走到白津跟前,温青园颇为不愿的半仰头,冷着嗓音警告道:“今日之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