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恰如傅容澈所言,前来迎亲的大北国世子还有大北国的使节团果真来了。
温青园一大早就听见了消息。
阵仗之大,据上街卖菜回来的婢女、嬷嬷们说,那使节团乘坐的马车身后,足足跟了百来辆马车,占了好几条街。
可谓是十里红妆,浩浩汤汤,沿途有幸得见的女儿家,妇人家,无不投去羡慕的目光,便是嬷嬷这样年纪的,说到此处,眼底也忍不住跟着泛起了慕色。
温青园在一旁静静听着,即便不曾亲眼所见,脑袋里也描绘出了它大致的气势。
如此一来,温青园的最后一丝担心也可以安然落回肚子里了。
使节进京,不得怠慢,为了此事,傅容澈起了个清早,天还没亮就出府入了宫,温青园张开眼那会儿,床边早没了人影儿,他盖过的褥子都是凉的。
温青园畏寒,不愿起,窝在褥子里犯懒,迷迷糊糊的睡了又起,起了又睡,如此重复了几轮,才懒懒地钻出脑袋,裹紧身子,嚷嚷着喊饿。
春蝉端了水来伺候她洗漱梳妆,这天气冻人,洗漱完,她也依旧不肯踏出房门半步,春蝉无奈,只得热了饭菜端来屋子里。
温青园坐在桌前,葱白的玉指执着筷子,腮帮子塞得圆鼓鼓的,小嘴费力地咀嚼,都不带停歇。
近来她胃口甚好,腹中的孩子也不闹她,一顿饭下来,她能吃上两碗有余。
眼下,不过才短短半月的日子,她竟是长了一身的肉,相较以前,要胖不少。
看着桌上匆匆见底的瓷碗,温青园后知后觉,讪讪地放下筷子:“春蝉,你觉着我胖了吗?”
“啊?”
春蝉添茶水的动作一顿,杏眸愣愣的眨着,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温青园抬起头看向她,薄唇轻启,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觉着我胖了吗?”
“胖?夫人哪里胖了?”春蝉的视线在温青园身上打了个转儿,眼神尤为认真:“夫人如今有孕,还这般消瘦,日后生产,怕是要受苦的,夫人应该多吃些才是。”
春蝉说的是实话,温青园素来单薄瘦弱,站在外头,风一吹就能倒,如今便是长了几两肉,也不显,瞧着还是瘦的。
温青园却不以为然,总觉着自己胖了不少。
“还吃?我现在一顿饭都吃两碗了!”
温青园闷声闷气地掐了一记腰间的软肉,小嘴委屈地瘪着:“都怪你们,总说我不胖让我多吃,阿澈也说我抱着没肉,现如今可好,长肥了一圈儿了,你瞧!”
温青园朝春蝉缩着脖子,指着下巴:“你瞧瞧这儿,全是肉肉,收都收不住,难看死了!”
“怎会怎会!夫人您多虑了!”春蝉急促的摆着小手,神情坚定,日月可鉴:“我家夫人出落的如花貌美,倾国倾城,多些肉,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为夫人添了几分可爱纯真,怎么会是难看呢!”
“你的小嘴倒是甜。”
温青园嗔了她一眼,复又垂下头,戳了戳肚子,眉间的郁闷越发浓稠。
再胖些,阿澈嫌弃她可怎生是好!
外人本就觉着他俩不登对,若是她吃成了大胖子,日后站在阿澈身边,不是更要惹人非议。
思及至此,温青园暗暗下了决心,日后定要管住嘴,万不可再胖了。
用过膳,外头又断断续续的下起雪来,纷纷扬扬,自空中洒落,白了枝丫,哄睡了万物。
温青园命人搬了张椅子放在窗边,裹着被褥坐上去,手里的汤婆子刚被春蝉灌满热水,尚且还热乎着。
她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慵懒地趴在窗前,一双裹在白袜里的小脚缩在凳沿,一晃一晃,葱白的玉指执起一旁的木棍,将窗子支起一条小缝。
她喜雪的白净素裹,却独厌它的寒凉,两者既是不可兼得,不如远远瞧着,也不妨。
木窗方开了一条小口,刺骨的凉风便寻着了突破口,争先恐后的往屋里灌。
温青园缩着脖子,迎面撞上那股清凉的寒流,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
刚要将那木棍撤下,门口的布帘又被人撩起,缝在帘尾的珠翠随之轻摆相撞,发出一阵轻响。
温青园循声望去,丫鬟方巧也瞧上她。
“夫人。”丫鬟信步上前,在她跟前顿住,微微福身,低眉顺眼的道:“夫人您娘家嫂嫂来了,这会子正在花厅候着。”
“嫂嫂来了?”
执木棍的手一顿,温青园霍然起身,抬脚朝前走出几步,又觉不妥,匆匆停下,理了理微皱不整的衣裳。
还不等她开口,春蝉紧跟着就撤了温青园身上的褥子,取来斗篷为她覆上。
“嫂嫂怎的来了?”
温青园紧了紧手里的汤婆子,面上喜色难掩,催促着后头的春蝉,急切地掀帘出去。
前脚还才踏出门槛儿,刺骨的冷风紧跟着迎面扑来,二者撞了个满怀,冷冽的风驱了她满身热气,占据了每一寸肌肤。
温青园抱着汤婆子,冻得直缩脖子。
跺了跺脚,刚想快点走,下一瞬,只听一声急促的破空声在耳边骤响,随即,一道青灰色的身影飒然而至。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温青园来不及细想,下意识的护着小腹,眼底寒光乍现,凛冽的眸染上杀意,戾气渐显。
“夫人。”
不轻不重的两个字吐出,打破了短暂的僵局。
那人负手而立于温青园斜后方,眉眼低垂,却不见多少顺从。
偷偷摸上后腰的手一顿,温青园愣愣的回头,待看清来人,才卸下全身的防备,愀然松了口气。
“我记得你是白津?”
“是。”
白津低低应着,声音清冷,听不出多少情绪。
相较于白羽,要疏远漠然不少。
温青园怔怔的看着他,不知所云:“你寻我有事儿?”
“无事。”白津抬头,眼底淡漠依旧,语气淡淡,不见丝毫波澜起伏:“爷派属下来保护夫人和小主子的安危。”
“保护?”温青园微仰着脑袋,看了眼春蝉。
春蝉囧着眉眼,歉意的笑了笑。
她是准备说来着,奈何她家夫人脚程太快,她尚且来不及开口,再一转头,人影都没了。
温青园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又看向他:“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我当他只是随口一提的,怎么还当真了,我也不需要人保护啊。”
随意的摆了摆手,温青园也没放在心上。
“你回你主子那处去吧,我这儿用不着人保护,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护我还护不住呢?倒是阿澈那边正忙,怕是人手短缺,应付不过来的,你跟着我,也不过是大材小用,回去吧。”
说罢,复又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
白雪已停,寒风依旧,温青园迈着莲步,款款向前,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斜后方微曳的一抹青灰色,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白津,你真的不用跟着我的,我不会乱跑,更不会去危险的地方,我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真的,绝对不骗你,你去回了你家主子的话吧。”
“……”
“你若是怕你家主子怪罪,我替你担着便是,你安心回去,他若是问起,你就说我不习惯。”
“……”
“……白津……”
“爷的命令,属下只管服从,若非爷亲自发话,属下不会走,属下只听从爷的命令。”
这人……还真是……
“……”温青园努力按捺住心底的无语和躁动,干干地扯了扯嘴角,尝试性的再次开口:“白津,你要不然……”
“夫人不必多说。”白津冷声打断温青园的话:“夫人说再多,属下也依旧是那句话,属下只听从爷的命令,爷让属下寸步不离的保护夫人和小主子,属下自然不会走,除非是爷亲口下达的命令,否则谁说都无济于事。”
“白津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倔呢!”
温青园恨恨地咬着牙,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感受到那道炽热的视线,白津抬头,眸底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半晌也没个反应,活似个木头。
温青园瞳孔放大,倒吸了口气,气的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我同你没法说,你爱跟着就跟着吧!随你的便!”
说罢,气呼呼的转过身,抱紧手里的汤婆子,赌气似的往前走。
望着前头那抹含了愠怒的素色身影,白津按捺不住心底的轻蔑和讥讽,平静的眼底满是暗嘲。
他就说,这样的女子怎配得上自家英明神武的主子,又怎么做得了相府的当家主母,更不配为主子生儿育女。
主子那样优秀,明明能娶一个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女子,今日,若非主子下令,他绝不会想要靠近她半步。
水性杨花,娇蛮任性的女人!
暗自在心底啐了一口,白津面上也难掩不喜。
许是背后的视线过于凛冽,温青园心生疑虑,试探性的回了头。
白津剑眉微蹙,勉强敛了眼底的不喜,正面迎上温青园带着探究的眸,神情冰凉。
温青园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回过头。
她没有看错,白津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是不喜和轻嘲。
只是……对谁?
对她?她似乎不曾惹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