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一路上,平安都不曾放弃询问,任凭温青园怎么岔开话题,最后,都会原封不动的回到最初的问题上。
平安太执着,后来便是皇后来劝,她也依然坚持不懈。
临近寺庙,外头隐约可闻禅唱钟声,偶有马车滚轮的声音匆匆略过,想必今日来上香的人应该不少。
傅容澈打开了一个包裹,从里面掏出一个幂篱递给了温青园,随后自己也拿出一个带上。
温青园接过幂篱,尚未开口,就听平安不解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为何要戴这幂篱?麻烦死了。”
“平安你老老实实戴好,咱们人多引目,莫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慕容熙整理好自己的幂篱,又倾身去帮皇后,她此身可从未戴过这东西。
平安被慕容熙瞪的脖子一缩,瘪瘪嘴没敢接话。
马车外,凉风偶有,夹杂着沁人心脾的檀香,漫进马车,好似带了股禅意,静了人心。
掀开一角帘,白雪黄墙,梅倚着寺,寺傍着山,山披着雪,美得让人舍不得眨眼。
这段时日来进香的人很多,庙里较往常要热闹不少。
下了马车,耳边人声渐大,或妇人声音或稚嫩童音,偶有男子粗犷的声音响起,却也不突兀。
福禄寺,温青园隔着幂篱,去望寺院的牌匾,盈盈水眸透着哀痛,逐渐黯淡。
她未出嫁前,年年都要与爹娘还有哥哥来此处进香祈福。
那时候,温雪岚也来,几人一住就是好些天,她和温雪岚每每来都要抄经书。
现下想来,温雪岚都同菩萨祈求过什么?抄经书时,脑子里想的又是些什么?
温青园苦笑着垂下眸,冷哼声从鼻尖溢出,似是在轻嘲,又更像是泄恨。
傅容澈站在她身旁,悄然搂住她的腰身,没有只言片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陪着她。
福禄寺乃京城一大名寺,坐落于城南福禄山的半山腰上,长年香火鼎盛。
传闻庙里的送子娘娘格外灵验,只要心诚,十有八九都灵,皇后也是为此,才选了这里进香。
福禄寺的规格相较于京城的另外几大名寺,要显得朴质的多,庙里只四座大殿:天王殿、药师殿、卧佛殿和大熊殿,再左一钟楼右一鼓楼,远没有其他几座寺庙来的宏伟华丽。
车夫将马车拴好,便自顾自的坐在马车板子上休憩。
知客僧见来人穿着并非寻常,慈眉善目地迎了上来。
慕容熙同知客僧说了几句,知客僧便引着一行人进了山门,一路过长廊再经莲池,进了大殿,方见上住持。
温青园远远地瞧了一眼住持,果不其然,和往年见着的是同一个,怕被认出,复又垂下头去,不敢多瞧。
有慕容熙在,旁人也不用说多话,一切事宜都是慕容熙在说。
和住持客套了几句,慕容熙率先捐了香油钱,皇后见此,也让身边的婢女掏出了银钱,而后温青园也让春蝉拿银钱,一个挨一个,每人都捐了一回,才作罢。
大殿内,烟雾缭绕,耳边木鱼声阵阵,捐了香油钱,几人又从左到右依着佛像一处处烧香参拜,磕头祈愿。
温青园的心愿很简单,她只求家人平安,无灾无难,孩子能平安出生,健康长大,除此以外,她再无他求。
皇后求子心切,于是,拜到送子娘娘时,她格外的虔诚,只希望,她的虔诚,能换来一个属于她的孩子。
等四座大殿都一一参拜完,温青园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几人是要在庙里过夜的,参拜完后,就有小沙弥前来引路,带他们去厢房里休息。
小沙弥引着他们一路走到了一处清净淡雅的小院子,院子里有几个厢房,小沙弥将人带到,说了几句便走了。
厢房的数量正正好,他们一行人,温青园和傅容澈一间,皇上和皇后一间,裴斐一人一间,平安和香卉一间,春蝉和其余的几个小丫鬟一间,白羽和两个马车夫一间。
这会儿,到了饭点,几人刚进到厢房歇了会儿脚,就有小沙弥送了吃食来。
庙里的吃食素雅无荤腥,温青园却大快朵颐,吃的香甜。
圆木桌前,傅容澈与温青园面对面坐着,吃了没几口,他就放下了筷子。
温青园见他不吃,便也放下了筷子。
“寺里的斋饭可是不合胃口?”
傅容澈摇头,单手支着下颌,静静地看着她。
温青园狐疑地眨了眨眼,执起筷子又夹了几筷子:“你若是吃不惯,包袱里还带了些糕点,你好歹吃些,垫垫胃。”
“我这会儿不饿,你好好吃。”
傅容澈错开与温青园相交的视线,立起食指在桌面上轻敲着,眼神清寒,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青园又吃了几口饭,才算饱。
庙里的斋饭虽为素食,她却爱吃,眼下有孕,吃不惯荤腥,素食便更合胃口。
“你在怀疑谁?”
温青园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不等傅容澈回答,她又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漱口。
傅容澈敲桌子的手一顿:“你我身边的人都是信得过的,无需有疑,能知道皇上皇后行踪的,只能是他们身边的人。”
温青园颔首,眼珠转了转:“前段时日听皇后娘娘提了一嘴,说是宫里的丽妃娘娘送了批宫女和侍卫给皇后,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丽妃?”
傅容澈眉眼轻挑,陷入沉思。
多的,温青园也不知情,她不过是猜测,这些事儿,还是应当交由男人去处理。
用过膳,温青园困乏的厉害,便去床榻上小憩了会儿,再醒来时,屋里已寻不见傅容澈的身影。
屋外,天尚且明亮,她也不急着去寻傅容澈,眼下,倒是有件比寻傅容澈更重要的事儿,亦恰是她此行的主要目的。
唤来春蝉为自己梳妆更衣,换了身更素雅的衣裳,她才彳亍着出门
“要不要再素些?”
温青园拨开幂篱的白纱,垂眸望着自己一身月牙白的衣裙,犹豫着要不要再换一身。
春蝉浑身一抖:“够了够了,夫人,够素了。”
“是吗?”温青园半信半疑。
出了院子,温青园便领着春蝉径直往大殿走去。
行至半道,有雪落下,纷纷扬扬,不出小半会儿就盖了满枝丫。
大殿里,住持站在蒲团旁,正慈眉善目的与一位白发老妪说着些什么。
温青园没敢上前去打扰,在外头抖落了沾在身上的雪白,静静的走过去,隔了些距离,立在一旁静候。
白发老妪与住持好似很熟,两人聊了许久才止住了话头。
老妪走后,温青园挪了挪微僵的腿,信步上前,行了合十礼:“阿弥陀佛,住持。”
“阿弥陀佛。”住持回了礼,面容依旧和善:“施主许久不来,再见,似乎比从前多了几分怨念。”
“住持,竟还记得我。”
温青园含笑的嘴角微僵,她倒是没料到,都这番打扮了,还能被认出来。
“施主年年都来,贫僧哪里会忘记。只是,打上回一别,本以为不会再遇,可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是十辈子的大善人,今生又乐善好施,只希望施主莫要辜负上苍美意,莫忘初心,莫入歧途。”
住持说的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听在温青园的耳朵里,却好似一声惊雷,炸的她失魂落魄。
“住,住持,此话所谓何意?”
她错愕的怔了怔,面色有些惨淡。
“施主既是听不明白,便全当贫僧在胡言乱语罢。”
说罢,住持又和善一笑:“施主专程前来,是为何?”
“我……”温青园局促的咬了咬嘴角,见住持依旧笑意满面,喟叹了一声,又转了话头:“住持,我今日来,是想为我夫君捐建寺庙,积福积德。”
“哦弥陀佛,善哉善哉。”
住持含笑不露齿,慈眉善目,温青园却总觉另有深意。
“住持方才话里有话。”温青园担忧的扫了眼四周,见无人,方才凑了上去:“住持可是知晓我的事?”
住持微微一笑:“一个机缘,两缕善魂,缘未尽,情尚在,一切自有天意,施主切记,莫虚此行。”
“两缕善魂?住持这是何意?”
温青园急迫的攥紧手帕,难道说,阿澈也重生了?
“不可说不可说。”住持频频摇头,不愿再多说:“天机不可泄露,贫僧说的太多,已经漏了天机,接下来的事,就得施主自己去悟了。”
“住持……”
“施主不是还要捐建寺庙?”
住持话锋转的极快,根本不给温青园再问的机会。
温青园自知再问也依然无果,索性不再多问。
她深知傅容澈素来厌恨欺瞒背叛他之人,依照她上辈子做过的事情,若是阿澈真同她一样重生了,哪里还会同意再娶她又哪里会对她这样好。
如此一想,便似吃了一颗定心丸了。
平复了心情,她又示意春蝉掏银票。
春蝉将事先备好的,一叠面额不小的银票送到住持身边,住持接过,不曾细看,却也知道数额不少。
捐建寺庙这事儿,虽她爹娘没少做,她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生疏得很,住持要她做什么她跟着做就是。
索性要不了多长时间。
同住持告别后,她一路还在细思住持说的那番话。
除了“两缕善魂”这句话外,其余的,她倒是都能明白,无非就是她和阿澈的缘分未断,再续前缘云云。
可这两缕善魂……她心里那个被压下去的念头依旧蠢蠢欲动,她却不愿往那出多想。
望着眼前银装素裹的一片,她愀然伸出手,接了片雪花。
雪花缓落,触手不消片刻就化成了水,转瞬即逝的美,透着一股寒凉。
或许,是她多虑了,两缕善魂,或许是指她,她的两世魂?
温青园眼神迷离错乱,心也跟着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