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能怪朕嘛。”慕容熙委屈:“你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至亲好友,你们有事儿要汇报,朕还不得巴巴的候着。若是敢不从,你们一人一句,光是吐沫星子就能把朕给埋咯。”
这话听得,裴斐更嫌弃了。
“我说,皇上,臣看你在朝堂之上不是挺威风挺霸气的嘛,说一不二,刚正不阿的,哪里容得底下的人反驳半句,怎的这会子到了阿澈这处,你就硬气不起来了呢。”
慕容熙抿嘴叹气,狠狠冲裴斐翻了个白眼:“裴斐你也好意思说,朕对你不是一样硬气不起来,整个朝堂,也就你和阿澈两个人敢在朕头上作威作福,偏生朕还得一个个好生哄着,不能得罪了。”
捂着肚子轻哼了一声,裴斐索性不与慕容熙争辩,伸头又朝外吩咐庄公公:“庄公公,你快命人送些吃食来,皇上说他饿了。记住,要三人份儿的。”
冷冷瞥了裴斐一眼,慕容熙忍不住低笑:“你倒是会差遣朕身边的人。”
裴斐戏谑的挑眉,不以为然:“难道皇上您不饿吗?若是您不饿,待会儿庄公公送吃的进来,您便将您那份给臣便是。臣原愿意为皇上分忧。”
“朕为何要给你。”慕容熙转着手里的狼毫笔,负气瘪嘴:“说了是朕的,朕自是要自己吃的。”
“切。臣还不稀罕呢。”
裴斐随手一甩大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把着衣角,神情恹恹。
听着耳边一人一句的抱怨,傅容澈神情不变,冷傲清高的寻了处位置坐下,长袍一撩,长腿一抬再一弯,慵懒随意地搭在了另一只腿上。
“你们,可是说完了?”
“哼,说完了,你说吧。”
裴斐郁闷的瘪瘪嘴,胃里的空虚直冲脑门儿。
傅容澈十指交叉空在胸前,漫不经心的磨砂着,双眼微垂晦涩不明:“要不了多久,京城里,怕是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的。”
“腥风血雨?什么意思?”
慕容熙一改先前的不正经,霍然起身,眉头紧蹙。
便是连一旁的裴斐也一改先前的纨绔乖张,神情正色起来。
傅容澈淡淡的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先前在外镇,我曾命白津去追踪暗血阁的下落,就在今日,白津前来汇报,说他们这会子正安身于东郊以北两公里开外的一处小村落里。”
“竟是离的如此之近!”慕容熙愤恨的一甩大袖,握紧拳头坐回了椅子上:“他们这是动了起兵造反念头不成?”
傅容澈轻蔑的低笑,狭长深邃的眼眸冷若冰霜,让人不寒而栗:“皇上您猜,和他们合作的,有谁?”
“谁?”
慕容熙拧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直觉告诉他,傅容澈接下来的话,会让他身心具毁,痛彻心扉。
傅容澈不负众望,薄唇轻启,冷不丁吐出了七个不带丝毫温度的字眼:“青山寺,品淑太后。”
“大胆!”
慕容熙呼吸骤然一滞,此时此刻,他只觉眼花耳鸣,四肢百骸仿若被冰霜冻住,寸步难行。
裴斐也惊了。
拧着眉正襟危坐,他面含担忧,侧首去瞧慕容熙,心口那处闷闷的,好似压着巨石。
慕容熙虽是德裕太后一手养大,可品淑太后到底才是那个跟他血浓于水的人。
急急吸了几口凉气,慕容熙只觉五脏六腑火烧似的疼。
“民乐公主,可有参与?”
他小心翼翼的问出这句话,周身的寂静骇得他连眼睛都不敢眨。
傅容澈面不改色的听着,便是连坐姿都不见他变过。
舌尖一一扫过皓齿,静默了须臾,他才稍稍抬头,轻轻启唇,吐出了让慕容熙心凉如水的四个字。
“如您所想。”
如您所想。
四个简单易懂的字眼,落在慕容熙耳朵里,却是惊得他瞳孔一阵猛颤。
如他所想,那便是证实了他的猜测,民乐公主,他同父同母的亲姐,竟然和他的生身额娘一起,联合了外人,要篡他的皇位,要置他于死地!
慕容熙仿若被抽去了灵魂,面色煞白的半躺在座椅上,心如死灰,痛如刀绞。
他目光呆滞的盯着一处入了神,浑身上下的血液好似在倒流,冰寒刺骨的寒气一直从脚底窜到了头顶,冻人三尺。
屋内上好的银碳烧的正旺,暖烘烘的热气一点一点的裹着慕容熙,他却好似浑然不知,浑身上下只觉凉意冻人,冻得心尖儿都疼。
缓缓叹了口气,他使出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微微启唇,妄想抓住那一丝根本不复存在的希望。
“阿澈,消息可有虚假?”
傅容澈深知慕容熙心有多痛,可眼下,他不曾心软,眉间微蹙,如实道:“白津的话,信得过。”
“……”
随着傅容澈的话音渐落,御书房内,温暖的碳火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适中精致的御书房内,刹那间宛若冰窖,室内的温度,远比屋外的寒意来得猛烈,来得冻人得多。
略微沉吟片刻,裴斐不忍开口唤他:“阿熙……”
亲切的称呼方出口,裴斐便觉喉咙一梗,没了下文。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明明所有的字眼都堆在了喉咙口,却偏生组不成一句完整有用的句子出来。
“呵。可笑,当真是可笑至极。”
慕容熙自嘲的轻嗤出声,五官狰狞着挤在了一起。
他双眸猩红,眼角溢泪,修长的十指紧握到泛白作响,乃至最后溢出殷红,也依旧浑然不察。
“阿澈,小裴。”
他哽咽的唤着身边唯一的两个挚友,低落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无助又悲凉。
“与朕血浓于水的生身额娘和嫡亲长姐联合了外人,要夺朕的皇位。”
慕容熙绝望的哂笑,眼底再无希冀:“你们说,在她们眼里,朕这个儿子,这个弟弟究竟算什么?她们可曾将我当过至亲?生而不养,朕可以原谅,可为何她们要这般对朕?朕究竟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才能让她们能够狠心至此。”
“……阿熙……”
“皇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裴斐那方率先闭了嘴。
下一秒,只见一个身着粉色宫装的宫女手端糕点卷帘而入,丝毫不曾察觉到空气里的异常。
慕容熙闻声,冷眼微抬,眸底血气暗涌。
垂着脑袋挨个行了礼,宫女提着食盒之往慕容熙那处奔去。
“皇上,我家娘娘听说皇上还不曾用晚膳,怕皇上伤及龙体,特意命奴婢送些糕点来,还请皇上品尝。”
那宫女自始至终低着头,从进来到站住脚跟,都完美避开了慕容熙那张可怖又骇人的脸。
除却空气中的凉意冻得她微不可闻的打了个冷噤之外,别的,她不曾察觉分毫。
“你,是哪个宫的?”
慕容熙的声音很冷,冷得人心惊。
可惜,那宫女兴奋过了头,没能听出来。
眼下,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姿色入了皇上的眼,心里说不出雀跃:“回皇上话。奴,奴婢是月霜轩当差的宫女,名唤青雪。”
娇羞的歪了歪脑袋,宫女满怀欣喜的挑眉,想去偷瞄慕容熙的脸。
不曾想,四目相对,却是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皇,皇上……”
提着食盒的手猛然一抖,那宫女面色一白,慌慌张张的跪在地上,胸腔里,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谁放你进来的!庄盛呢!”
慕容熙爆喝一声,霍然站起,一双饱含愠怒的冷眸直逼宫女而去。
宫女瞳孔猛颤,哆哆嗦嗦的就要哭:“回,回皇上话,门口的侍卫说庄公公去给皇上备吃食去了,李公公也暂且不知去向,奴婢是怕饿着皇上才好说歹说,求了门口的侍卫大哥放奴婢进来的。奴婢没想到会惹怒圣上,还请皇上恕罪!”
“呵,你是朕的什么人,朕需要你来关心?朕的额娘和姐姐都不曾关心过朕,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慕容熙狠狠踢翻宫女手边的食盒,理智全无:“来人!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和放她进来的侍卫通通拖出去杖毙!月霜宫的秋贵人打入冷宫!”
庄公公方带着提了食盒的宫女走到御书房门口,耳边咋然响起的,便是慕容熙的暴怒声。
还不等他有反应,便有侍卫进去,将一个面生的宫女拖了出来,连带着拖走了另外两名侍卫。
耳边,喊冤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庄公公把着拂尘的手一顿,忙示意身后的宫女退下,自己则咬着牙,毅然决然的掀帘走进了御书房。
“皇上,您这是怎么……”
话还没说完,一个不经意的四目相对,庄公公当即眼皮一跳,背脊止不住冒汗。
也不等慕容熙开口,庄公公不由分说,率先跪下,低头认错。
“皇上,是奴才失职,让不长眼的东西进来污了皇上的眼睛扰了皇上的清净,还请皇上降罪。”
在宫里当了这么这么多年的差,又是跟着皇上身边,他自是明白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今儿个莫管是谁的错,要想保命就得有眼力见儿,况,今儿个也却是他擅离职守,才让那不知死活的东西跑了进来惹恼了圣上,他本也无话可说。
慕容熙咬着牙,面色铁青:“庄公公!你自己出去领二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