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有了香卉和卫良的加入,登时变得热闹起来了。
虽然卫良只是时不时的在边上默默的插上几句嘴儿,可香卉却是个话匣子,一开嘴儿就能吧啦吧啦个没完的那种。
几个小女人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一旁的男人们瞧着也身心愉悦,并无半分不耐,更无平日里的淡漠。
时间溜得快,天气亦是阴晴不定,变化莫测。
出门时还艳阳高照的天,走了不出一个时辰,就阴风四起,乌压压的一片,瞧不见亮光了。
赶车的车夫瞅了眼头顶上阴沉沉的天,担忧地转身掀开身后的帷裳,对里头的人叮嘱道:“几位老爷夫人,这天瞧着要下雨啊。风阴测测的刮,你们都小心些帷裳,免得待会儿大雨倾盆的,遭水溅湿了衣裳,这天儿,容易感染上风寒。”
“哎。”平安郡主笑着应下,转眼看向车夫,不禁也有些担心:“老人家,你不用担心我们,你注意些自己就成,你在马车外头风吹雨打的,可比我们遭罪。我们在里头舒适着呢。”
“哎哎哎。”车夫连着答了三声,赶了这么多年的马车,他倒是鲜少遇上这样和善的姑娘,一时间心里头暖暖的,面上也笑成了花儿。
放下帷裳后,手下赶车的劲儿都大了些。
须臾,马车外果然就像车夫说的那样,下起了瓢泼大雨,密布的乌云更是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吞没了天际唯留的一丁点儿白。
天上惊雷滚滚,雷声大作,像是要塌了一般,整个天地之间霎时变得昏暗无比,倾盆大雨配上那阴测测的风,亦是落得骇人。
大雨惊雷来的突然,马车外,雷声大作,白光乍现,马车里的女人们亦是吓得不轻,方还有说有笑的脸,顷刻间就没了血色,微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没了光亮的马车里,昏暗的很,不过好在勉强还能看见个大概。
温青园听着耳边杂乱的声音,面色最为难看。
她打小就怕打雷。
她小时候走丢过一回。正是在这样的天,她贪玩儿死命缠着带她的嬷嬷要出门要上街,嬷嬷宠她,被她磨得软了心,便带她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年幼时她因身子不好鲜少上街,难得去一次也是被一大群人护着,鲜少有这样的机会仅她和嬷嬷二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街上的每一处都能轻而易举的吸引住她的视线,引得她驻足,惊叹连连。
青天白日的,闹市人群很多,温青园不爱被嬷嬷牵着,任性的甩开了嬷嬷的手就四处乱跑。
跑着跑着,她和嬷嬷不知怎的,就被人群冲散,失了联系。
刹那间,她前所未有的心慌,呆愣愣的立在原地站了片刻,天空隐隐变暗,年幼的温青园独自一人立于闹市中,迷茫又恐慌。
脸上突然低落一滴染着凉意的水滴,来不及细想,小水滴骤然变大,打在脸上隐隐作痛。身后的布衣百姓也惊慌,护着脑袋作鸟兽状四处逃窜。
听着身后逐渐变大的脚步声,温青园心下一惊,来不及避躲,一个趔趄,被行人撞倒在地,整个小身子都摔在了不远处的水坑里,溅了一身污泥。
她来不及哭,冰凉的雨水已然先一步打湿了她的脸庞,外衫也隐隐湿了一大半儿。
年幼的温青园面色惨白,趴在地上不敢说话,一双皓齿紧咬着下嘴,流了一脸的,不知是雨混着泪,还是泪混着雨。
小小的一团窝在地上,不敢乱动,小手有被人踩过,很疼,她咬着唇,溢出细细的抽泣声,却不敢放大。
不知道哭了多久,雨忽然停了。
可又没停,因为四周的雨还在下,唯独温青园缩在的那一块地儿停了。
温青园委屈巴巴的吸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了一片阴影里,不大,却足以将她的小身子遮住,带给她暖心的安全感。
小青园泪眼朦胧,略显狼狈的抬头去看。
入眼的,是个容貌出众,浑身清冷且面无表情的少年。
少年年纪不大,左右不过大她两岁,撑着伞守了她约莫半刻钟,直至温青园自己爬起来呆愣愣的凝着他,少年依旧面无表情。
又顿了半晌,少年将自己手里的油纸伞塞进温青园手里,伸手犹豫着抚上她的小脸,温青园一怔,少年也一怔,说不清缘由。
拧了拧眉,少年快速的在温青园眼角抹了几下,而后,后退几步走到伞外,目光淡然的凝着温青园,顿了几秒,跑开了。
全程,温青园都未开口说一句话,甚至于是一句于情于理的“谢谢。”
少年走后,她撑着伞走到了一处屋檐下,耳边全是雷声雨声,眼前划过的,一下又一下,尽是泛白的闪电,刺的她眼睛都睁不开。
不知是不是少年的出现,她的心竟是平复了不少。
好在后来,她在街上遇到了下课后从学院回来的哥哥,被哥哥带回了家。
只是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在府里看见过那个嬷嬷,不论她怎么问家里人,他们也都是几句话就搪塞过去了。
后来大了些,她还是听了娘亲身边的丫鬟提起才知道,那嬷嬷在当夜就被打了板子,驱逐出府了。
听完,她觉得残忍,那丫鬟却道“老爷的处罚已经很轻了。若不是念在三姐儿您的面子上,她怕是要丢命的。三姐儿您可是老爷夫人和少爷们的逆鳞,那日好歹您没事儿,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嬷嬷也不会有命出将军府了。”
她还说,进府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老爷夫人那般动怒,回想起来都觉得吓人。
是了,现在回想起来,她也觉着吓人,那样大的雷、那样大的雨、那样大的闪电,她真怕一个猝不及防就死在雷电下了。
而她也是在那次之后,便对大风大雨打雷闪电的天,怕的不得了。一遇上这样的天气她就要找娘亲睡的,大了些,便要丫鬟守着夜才能睡着。
记忆里,那个撑着伞一言不发守着她的少年已然模糊了脸庞,记不大清楚模样,可即便是现如今想起,她还是会觉得心下一安。
“别怕,有我在。”
就在温青园把自己抱成一团缩在一角的时候,最熟悉的那道声音像是从天边来,穿透无数风雨雷电,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她的耳朵里。
声音不大,她却听得清晰,心底最柔软的某处像是被拨动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她僵着身子钻进他怀里,心里没了多少恐惧,更多的,是瞪大了眼眸经久不散的诧异。
“别怕,有我在。”
仅是这五个字,确是在温青园心底激起了巨大的波浪。
声线有变化,声音亦是不同那时,可温青园不会记错,语气从始至终都未变过。
恍恍惚惚的抬头去瞧,虽瞧得模糊,可温青园却咧嘴浅浅的笑了。
她想起来了,那段被她忘了许久许久的记忆。
她记得,那个少年一袭白衣胜雪,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他看着她,眼底好似有无穷的星河,出口的声音稚嫩未褪,也依然动听。
他说:“女娃娃,你莫哭。有傅某在,你别怕。”
望的出了神,眼前那张近在咫尺棱角分明的俊颜,竟是在不知不觉间,与记忆中那张模糊且稚嫩的面庞重合了。
少年白衣胜雪,握伞而立,背脊挺得笔直,目光璀璨宛若装有星河,那是她的少年……
“丫头,莫哭,我在。”
傅容澈心疼的搂紧了怀里泪眼朦胧,鼻头泛红的小女人,浑然不知她哭,是因得自己的缘故。
温青园没说话,任由他搂着,亦是张开手回应他,她将整张小脸贴在他身上,如获至宝,眼角的泪悄然滑落,落进衣袍里,转眼间没了痕迹。
……
香卉打小跟着温青园,自是晓得她怕。
从呆愣中反应过来,香卉起身就要去到温青园身边。
眼睛一刻也没从香卉身上移开过的卫良怕她傻乎乎的跑上去惹了白眼,手上一个用力,就将人拉回了自己身边。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香卉背脊一僵,下意识的伸长了手。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卫姬是在香卉动手的前一刻看过来的。
而目睹了那一幕的她,此时此刻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不得不说,她三哥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扇他巴掌……父皇都不敢……
她悄悄的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卫良的表情。
嗯!和她想的一样,阴鸷低沉的可怕。
再转眼看向“罪魁祸首”……
嗯?好像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再吞了口口水,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香卉还伸着的那只手上。
说实话,她有点担心香卉悬在半空中的那只手了。
她记得,上一回那个不小心把汤撒在她三哥身上的那个婢女,好像是被剁去双手直接扔出宫外喂狗了……
她很好奇这次他三哥会如何,毕竟,这次的对象,可是他的心上人。
也不晓得,被心上人扇了一巴掌,他能不能咽的下这口气,能不能依旧笑靥如花。
嗯,卫姬就是有看热闹的想法,她并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