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檀望着墨弥朔在黑暗中远去的背影,撇撇嘴,心中着实郁闷。
她最后回望一眼身后的“平湖双月”,心中忽有感怀。
这个她历经生死后才得以见到的景象确实美不胜收,若身旁有良人相伴,也许会成为一段供她在深宫中回味珍藏的记忆。
安檀轻叹一声,收敛起忽然而来的心绪,快步跟上前方的墨弥朔。
墨弥朔也不管她能否跟上,脚步如飞,轻车熟路的朝招待香客的后院而去。
后院门庭高耸,被周围枝繁叶茂的娑罗树簇拥着,更显出庭院森森的宽阔与阴沉。
安檀在后面紧追慢赶,累出一身热汗,才重新捕捉到墨弥朔的身影,昂藏挺拔地立在一片树影中,正与守门僧侣说着什么。
“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她擦了把汗,赶上前开口,希望这位王爷能想起她身负刀伤这件事:“天色不早了,是时候休息了。”
墨弥朔乜斜她一眼:“我们客居此处,哪有不向主人问候的道理。”
说完,他对面前的小沙弥点点下巴:“劳烦师父带我们前去面见空念大师。”
那小和尚虽是断念出尘的佛门弟子,但被红尘中往来的香客浸染,早就练出一双精明毒辣的眼睛,自然看出面前两人身份不凡。
“两位施主,请随小僧这边请。”小和尚满口答应着,领着两人向一片屋舍俨然的禅房而去。
安檀随墨弥朔踏入一座两进的院子,院子宽阔精致,廊边檐下遍植花木,中央则伫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青铜大鼎,三支手腕粗的檀香并排而列,袅袅烟雾直上云天。
“这里就是空念师叔的禅房,请两位施主稍候片刻。”小和尚将二人引至西首厢房外,自行推门进入,前去禀报。
安檀有些疑惑,余光轻瞄墨弥朔。
从他的表现来看,墨弥朔应是此处常客,却为何要隐瞒身份,深夜求访那位传说中的空念大师。
据她所知,这些大师日夜修行,此时说不定已经打坐入定,仅凭他们,未必能将那位声望甚隆的高僧大德拉入红尘。
果不其然,那小沙弥很快便从禅房走出,歉意垂首:“空念师叔已然入定,请两位在我寺中小憩一晚,明日再来。”
然而墨弥朔却丝毫没有放弃之意,负手上前一步,对着禅房灯火通明的窗户朗声道:“容贵妃有要事与大师相商,请大师拨冗相见。”
安檀蓦地一惊,心中惊涛骇浪骤然而起,众多猜测念头蜂拥而来,一时猜想不透。
墨弥朔为何要冒领容贵妃的名义?他将自已带到此处难道是为了借她之手对付容贵妃?还有这位空念大师,难道与容贵妃也有所牵连?
她心中疑问重重,却丝毫不敢开口相问,只是静静等待着那扇明窗的回应。
然而,暗夜寂寂,长夜冥冥,回应他们的只有呼啸冷风。
“两位请回吧。”边上的小沙弥念了声佛号,催促。
那位空念大师,打定主意不见他们。
安檀不动声色地站在墨弥朔背后,猜测着这位倨傲冷淡的王爷,会以何种手段迫使对方出面,然而墨弥朔却一反常态,洒然转身,离开了此处。
疑问重重叠叠,在前去休息的路上,安檀苦思半晌,还是未能明白墨弥朔的想法,只好作罢,准备坐观其变。
净慈寺的老和尚不近人情,但小和尚却颇为练达周到,为二人打扫出两间相邻的禅房,布置干净雅致。
安檀奔波许久,终于可以休息停留,心中惊喜万分,便向墨弥朔告了晚,准备回去好好休整一番。
然而墨弥朔却出声叫住了她:“别忘了自已的身份。”说罢,他长身玉立,向她微微伸开双臂。
这是示意她宽衣伺候。
安檀默然片刻,这位王爷大概忘记了,她现在还是个伤病加身的伤者。
但是对方身份高贵,且把柄在手,她不得不低头。
安檀认命上前,伺候着墨弥朔宽衣洗漱,一丝不苟。
“等等。”就在安檀端着水盆准备转身离去时,墨弥朔忽然出声叫住她。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安檀挤出笑脸,恭声问道。
他总不至于还要让她暖床吧?
“拿去!”墨弥朔探手从怀中摸出一物,扬手扔给她,神色漠然。
安檀眼疾手快的接过,有些疑惑地望了对方一眼,垂首去看手中物事。
躺在她掌心的是个莹光白润的玉瓶,阔口矮腰,瓶塞处以红布包裹,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个“贡”字。
安檀自然识得此物,这是一种药效极佳的金疮药,是南方献给皇帝的贡品,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珍贵无比,以容贵妃受宠之盛,都只得了指甲大小的一块。
她面色微变,讶然望向墨弥朔,然而摄政王已工整笔直地在床上躺好,没有给她任何回馈。
“多谢王爷。”安檀的谢意真情实意。
她快手快脚地处理好手边杂事,而后又用药小心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在墨弥朔禅房的外间睡下了。
已是夜半时刻,寺内钟鼓响起,悠扬淡然,层层向四周荡涤开去,在夜色衬托下愈显幽静。
安檀就着钟声,慢慢放松下来,渐渐向酣梦的深渊滑落下去。
然而就差临门一脚之时,窗外忽然起了一阵冷风,吹得木质窗棂扑啦啦一阵作响,不由分说地将她惊醒。
安檀抱着被子,烦躁地转了个身,在心中暗骂一声,准备重新入睡,然而那风声却变本加厉,倏地掠过窗子,朝着房顶刮去。
她当即悚然,蓦地僵住身体,放缓呼吸,动也不敢动。
这不是风,而是人。
安檀闭紧双目,佯装熟睡,暗中却竖直耳朵,凝神细听。
那阵动静在窗外和屋顶徘徊片刻,似是确信他们已然酣眠,便轻手轻脚地远去了。
安檀确定窥探者离开之后,小心翼翼地披衣下床,蹑手蹑脚地移到墨弥朔床前,小心觑着他平静无辜的睡颜,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将他叫醒。
这位摄政王身上秘密太多,目的不明,她不敢与他牵扯过甚。
决心已定,安檀屏息潜走,推门步入了外面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