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慈寺位居城郊,地址偏僻,本应冷清落寞,却因寺内高僧大德曾为太后禳灾解惑,声名大噪,吸引众多善男信女,不辞辛苦,前来烧香拜佛。
安檀虽久困宫中,对净慈寺也早有耳闻,但却没想到此处香火竟然如此鼎盛。
入门大殿处人群汇聚成海,乌压压的脑袋成群结队朝寺内涌去,将前来迎客的沙门冲击的七零八落。
“各位施主,请不要拥挤喧闹。”沙门宛如浪里浮萍,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很快便被裹挟到人群边缘,踉跄两步几欲跌倒。
安檀及时伸手,扶住了这个小和尚。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援手。”小沙弥惊恐回神,双手合十,向安檀致谢。
安檀回施一礼:“小师父不必多礼。”她瞥了一眼人群,问道:“今日可是什么特殊日子,寺中怎会有这么多香客?”
“施主远道而来,有所不知,重阳节日将至,空念大师在寺中开坛讲佛,周边信众是来倾听佛法的。”小和尚又念了句佛号,而后道:“不知施主前来是为何事?”
“久闻空念大师佛法高深,在下也是慕名而来,不成想正好赶上此等大事,看来在下与佛法甚是有缘。”安檀一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丝毫没有身处佛门,不打诳语的自觉。
小和尚少见如此口蜜知礼的香客,心中多了几分好感,便道:“此时上山的人多,施主只怕一时半会儿进不了山门,请跟贫僧这边走。”
安檀没料到这小和尚如此好说话,双手合十,恭声相谢后,便跟着小沙弥绕过山门,经由一条崎岖小道,进入了净慈寺。
净慈寺虽及不上相国寺等皇家寺庙宽广华贵,却也是京中名望甚高的重寺,院内古木参天,塔楼耸立,梵音袅袅,偶有喧嚣从寺外远远而来,像是身处另一个人间。
那小沙弥将安檀带入寺后,便自行离去,留下安檀一人在寺里走动。
安檀随意闲逛片刻,既没有发现杀手痕迹,也没有找见墨弥朔的人影。
她抛去生死前来赴约,没想到对方却音迹毫无。
四处寻人不见,安檀也有些累了,便在僻静处,找了块临水靠树的大石,坐在上面休息。积攒的疲倦潮水般慢慢倒卷上来,她坚持不住,竟倒头睡了下去。
她是被一阵冷风给惊醒的,睁开眼时,暮色已然四合,山岚雾霭幽幽而来,化成湿意沾染在她身上,一片阴冷。
安檀猛地打了个颤,急忙站起身,却无意间牵扯到腿上伤口,忍不住痛呼出声。
“你受伤了?”清冷的声音随夜风而来,惊得安檀脸色陡变,立时戒备起来。
墨弥朔像是一道黑色剪影,无声伫立在不远处的山石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你昨日便已出宫,为何现在才到?”
摄政王的眼睛倒映着满天星辰,带着幽深的冷意,风一样刮得安檀心中发冷。
“我在路上遇到了杀手。”她有些莫名的情绪,声音低沉:“能再见到王爷,算是奴才命大。”
墨弥朔微微蹙起眉:“你被人追杀?知道幕后指使是谁吗?”
安檀深吸口气,努力调整好心情:“若是我猜测不错,想让我无法回宫的人应该是秋娥,她是容贵妃的陪嫁丫鬟,一向看我不顺眼。”
墨弥朔神色幽静,视线在她伤腿上走了一圈,不知信是不信。
恍然间,有钟鼓声从夜色中幽幽而来,净慈寺和尚的晚课开始,诵经之声骤起,流水般传荡开去。
“殿下命我前来此处,究竟是为何事?”安檀抱紧双臂,盯着墨弥朔问道。
墨弥朔没有回答,惊鸿般从山石之上跃下,转头朝着山上而去。
安檀逐渐习惯了这位摄政王的行事作风,任命的叹口气,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山道上默然而行,四周暗夜沉沉,静谧无风,只有月华无声在石头上流淌。
安檀终于忍不住,拖着伤腿快走两步,出声问道:“王爷,您想带我去哪里?”
墨弥朔脚下不停,回头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前面。”
前面山路崎岖漫漫,穿入空漠夜色中,像是一直延伸至幽深苍穹之上。
这位王爷不会是想累死她吧?安檀腹诽着,又叹了口气。
然而她这口气尚未落下,前方的墨弥朔忽然驻足,站在了冷风里。
安檀一愣,急忙收拾了心情加快跟上,走到墨弥朔身边。
脚下逼仄小路在黑暗中蓦然转了一个弯,簇拥凝固的山岚倏地向两侧退去,为她洞开了另一重世界,
路之尽头是一片巨大的湖泊,丝缕雾气宛如飞絮,和着满湖流光,伸展变换,投影出浅淡阴影,簇拥着湖中弦月。
安檀愣愣的望着眼前之境,天上月和水中月,临水照影,咫尺相望。
“王爷,这是何意?”她默然苦思良久,没能明白墨弥朔的意思。
墨弥朔负手而立,身影笔直投影在湖面上,透着种不解风情的冷:“看完了吗?”
安檀茫然点头:“看完了。”
墨弥朔闻言颔首,转身越过安檀,向着来路走去:“这就是赏赐。”
安檀:“.”你还能敷衍的再明显些吗?
这位摄政王带着她这个伤患,深夜爬山,竟是拿这些虚无缥缈的风花雪月来打发她,更何况风花雪月是送给有情人的,如他们俩这般,不过是自找罪受。
“王爷若是有事,直接吩咐便是,何必拐弯抹角?”安檀忍住犯上的冲动,沉声道。
“用得着你的时候,本王自然会说。”墨弥朔从眼角瞥她一眼,声线淡漠:“不过本王既然答应要给你赏赐,自然不会食言,净慈寺的平湖双月乃京中八景之一,等闲见识不到,你今日来得很巧。”
“这还不如给钱来的便宜。”安檀脱口而出。
若是带她来看风景的是其他皇子王孙,多少还能从她心中逼出点少女心事来,然而面对这个冷面冷心,且还攒着她小辫子的摄政王,安檀心中着实有些复杂。
“庸俗。”墨弥朔冷淡的评价一句,飘然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