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弥朔淡淡扫了她一眼:“暗中删改唱词,借机动摇陛下,干涉政令,乃是杀头之罪。留你一命已是莫大恩惠,你竟还妄想赏赐?”
安檀被这顶从天而降的帽子砸的头晕脑胀,差点跳脚。
但念及他手上还攥着自已的把柄,又不敢发作,只好撑着虚假的恭敬,皮笑肉不笑的道:“王爷文韬武略,见多识广,自然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当时情况危急,我也是被逼无奈。”
“何况,我等虽是奴才,但也是东篱子民,眼见同胞受苦,怎么能坐视不管?”安檀偷眼觑了一下墨弥朔,摄政王神色淡然悠远,让人捉摸不透。
“狡辩。”墨弥朔一口否决了她。
安檀哑然,容贵妃所言不虚,宫中行事不易,好心会被人当成驴肝肺。
她正郁闷间,忽有声音远远传来:“安公公。”
碧玉从一丛木槿后转出,带笑缓步而来。
“坏了。”安檀心中暗道一声,八成是容贵妃见她久出不回,遣人找来了。
她不敢再同这位摄政王多做纠缠,俯身一礼,准备前去御膳房送羹汤。
然而她俯身的瞬间,墨弥朔陡然微不可查的上前一步,稍稍倾身,清冷的声音风一般在她耳侧一掠而过:“想要赏赐,就到城外的净慈寺。”
城外?安檀心中一动,他要自已出宫?
扔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墨弥朔便转身离去,将她一人丢在深秋冷风中。
“安公公,娘娘一直在寻你呢。”碧玉走了过来,疑惑的望一眼摄政王远去的背影,小声对安檀道。
“王爷的玉佩落在御花园中了,命我帮他寻找,方才寻到。”安檀若无其事地笑笑,随口编了个借口蒙混过去。
二人送完汤羹回到景溪宫时,天色已晚,道路两侧的宫灯在迷雾中幽幽颤动,如同安檀此刻未定的心魂。
墨弥朔命她出宫定然别有目的,可究竟何事非要在宫外不可?难道这位王爷怕他泄漏消息,要借机除去她?
安檀摇头,摒去此念。
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太监,墨弥朔杀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这位王爷究竟为何要让她出宫?
安檀又是畏惧又是好奇,一时举棋不定。
她凝神思索间,被一阵忽如其来的喧哗惊醒,恍然发现自已已回到景溪宫。
殿内灯火通明,宫娥太监身影匆匆,往来不定,隐约还有饮泣声自寝殿而来。
“发生何事了?”安檀截住一个端着水盆的宫娥,惊问。
看见安檀,那茫然惊惧的小宫女陡然有了主心骨,一把抓住她衣袖,急切道:“安公公,您可回来了,娘娘这会子吐得厉害,正在里面发脾气呢,您快去劝劝吧。”
“别慌。”安檀神色冷静:“再去取些热水送来。”
她话音未落,人已踏进寝宫,眼神示意别人将受罚哭泣的宫女带走,并顺势接过从旁递来的手帕,走向容贵妃。
容贵妃委顿在美人靠上,脸色苍白憔悴,像朵被风雨摧打过的牡丹花。
“娘娘,尚药局的太医说过,多躺下闭目休息,能缓解孕吐。”安檀放软声音,轻手轻脚地扶容贵妃睡下,而后探手摸上对方丰润的手腕,在内关穴位置轻轻揉按。
这也是她自尚药局学到的手段。
容贵妃平静片刻,缓缓睁开眼,声音飘忽:“你可有亲眼看着陛下饮下汤羹?”
她自已吐得只剩半条命,竟还费心记挂皇帝饮食,安檀一时不知她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娘娘放心,我是亲眼看着陛下饮尽的,陛下还夸您贤淑贞德,说有时间便会来看您。”安檀张口就是好话。
容贵妃勾唇,笑容疲倦:“不成想怀上龙种竟会如此艰辛。”她话音未毕,便又作干呕状。
安檀忙不迭取来铜盆,但容贵妃伏在上面干呕数次,除了些黄胆水,什么也未曾吐出。
她轻轻抚顺着容贵妃的脊背,蓦地想起墨弥朔先前邀约,心中陡然活动起来。
“娘娘,您总是这般吐也不是办法。”安檀重又将容贵妃安顿好,面上带些半真半假的疼惜:“孕妇若是不能多补些营养,对胎儿不好。”
容贵妃花容失色,半撑着眼睛望她,说不出话来。
“听说民间有些乡野郎中,对妊娠孕吐颇有些巧妙手段,不若找人出宫寻访些方子,回来试上一试?”
安檀说完,随即又自我反驳:“不,不妥,娘娘身怀龙种,事关重大,不可随便用药。”
话虽如此,凤床上的容贵妃仍似有意动。
“不过,奴才倒还听说,民间妇人在孕期会饮食些独特的食物,来应对孕吐,食疗的方式定然不会对胎儿造成影响,娘娘或许可派人出宫查访一二。”安檀看好时机,恰好献上新计。
容贵妃眼神陡然一亮:“须得找个精明机灵之人,本宫才放心。”
安檀正想毛遂自荐,旁边秋娥忽然接口:“娘娘,安公公为人衷心,行事周全,心思细腻,正是最佳人选。”
安檀诧异地瞥了秋娥一眼,心中警惕。
这个秋娥贼心不死,定然又在背后打她的坏主意。
不过如此一来,她倒也省去不少口舌:“娘娘,奴才定会不辱使命。”
次日一早,在皇帝和容贵妃的首肯下,安檀简单打包了几件行礼,带领着三五个宫娥太监,浩浩荡荡的出了宫。
前世今生,她被这座四角宫城困囿几十年,今日尚是首次从里面逃出。
比起皇宫那爿逼仄拥挤之处,外面这方热闹蒸腾的红尘热土,宛如无边无际的汪洋,劈头盖脸地淹没了她。
安檀惊奇四望,宛如初临人世的孩童,打量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遥远世界。
她忽然觉得,无论此行遇到何等风波,墨弥朔所说的“赏赐”,她在踏出宫门,重见人间的瞬间,便切实收到了。
安檀虽很想在人间流连一番,然而身边同行的宫娥太监却让她不能放肆。
她忍住心中好奇,带领众人穿过坊市,出皇城,向东南,一路朝净慈寺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