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繁弦急管,演的是一出《状元谋》。
这出戏人物角色众多,你方悲喜唱罢,我方啸叫登场,匆匆忙忙,哄哄闹闹。其唱词诙谐有趣,荒诞不羁,转瞬间数次鸣钟落幕,演绎出离合悲欢。
这场面虽热闹,故事却简单。
登第状元,功名利禄,白马美人,春风得意,却不慎被家中争斗不息的两仆拖累,沦落囹圄,遍尝辛酸。
安檀手指在弦上一抹,琴声裂云而起,结束了第一折状元大婚的喜庆热闹戏码。
铜锣急促响起,一群武生接续上场,一阵热闹精彩的扑跌滚翻之后,丑角和老生便开始斗争起来。
丑角不择手段,屡屡设法相欺。
老生抵抗不过,多次向状元求助。
然而状元喜气洋洋,不以为意。
数次之后,丑角越发耀武扬威,欺压良善,勾结外人。
安檀手中琴弦转急,观者被剧情所感,为状元郎的大意失察,叹息纷纷。
然而皇帝的神色却逐渐意味深长起来,杯中酒水在锣鼓声中慢慢震荡。
瞬息之间,剧情急转直下,不断死去之人,逐渐崩坏之事,随着千万点紧锣密鼓,催逼的人忍不住吊起心来。
然而状元郎却依旧没有发现真相。
丑角为其献上的厚礼像是一面通行令牌,打开了通向囹圄和悲剧的大门。
观者不禁拊掌哀叹。
袅袅琴声中,墨弥朔望向那个隐身于众多太监中的人影,褪去了往日低眉哈腰之态,抚琴的少女身姿纤细挺拔,瞩目无比。
她缘何出手相助?墨弥朔茫然不解。
故事继续进行,就在台上状元郎手捧礼物,夸赞丑角之时,一声尖锐的通报声将众人从台上的悲喜中扯出。
宦官手捧一物,碎步穿越人群,跪伏于场地之中,高声道:“陛下,游牧人遣使者前来,向陛下献上中秋之礼,祝愿陛下洪福齐天。”
皇帝的视线从戏中状元郎身上,慢慢移至宦官身上,声音沉静:“念。”
歌吹之声暂息,宦官尖利恭敬之声响起:“宝马三百匹,羊皮两千张,金锭三万支”
游牧人的国书谦卑虔敬,贡品价值连城,端的是一派老实恭敛,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众人见状,齐声恭祝:“陛下德泽万民,威震四邦!”
然而皇帝面上却并无半分喜意,他垂眼瞧着手中镶金国书,神色悠远,唇角似笑非笑。
安檀躲在人群中,久久望着沉默的皇帝,心中忐忑不安,若是他们这出戏白唱一场,那北方大概就要乱了。
良久之后,皇帝微微挥手:“朕知道了,让鸿胪寺好生招待来使。”
而后乐音再起,戏中朝歌夜弦之高楼,和倾城倾国之舞袖一夕倒塌倾颓,只剩叹惋。
幕落之后,众人久久未能回神。
一出戏结束,另一出接续而上,抑扬顿挫的唱腔在御林苑中缭绕不息。
第二阙戏听到一半,皇帝托口疲倦,在众人齐声恭送中起身离席。
安檀掸掸衣襟,从地上起身,望向墨弥朔的方向,那位刚硬冷峻的摄政王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她轻挑琴弦,在呜咽而起的乐曲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皇帝陛下并不想去做令人扼腕的状元郎。
曲至中夜,大戏才散场。
安檀忙碌许久,疲累无比,一回景溪宫便倒头睡去,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她便被一阵喧嚣从睡梦中惊醒。
起身洗漱完毕,她走到门外,宫女太监聚在一处,满脸皆是不可言说的惊讶和诡异。
安檀有些奇怪,恰好看见碧玉端着脸盆从不远处走过,便出声叫住了她,问道:“碧玉,我方才听见众人好像都在议论什么,是出什么事了吗?”
碧玉半掩口鼻,谨慎地向四面扫了一圈,道:“安公公,你难道还不知?昨天夜里,游牧人的使节藐视上国,试图刺杀鸿胪寺官员,陛下震怒,决定出兵北方,给他们一个教训。”
安檀丝毫不觉意外,那份暗合戏曲的大礼终于让皇帝迫切起来,不等过夜,便按捺不住。
不过天颜不容损毁,皇帝为挽救颜面,竟将祸水泼到使者身上,倒是颇有手段。
不管怎么说,北方战乱终于有了结束之日。
边境动乱并未影响宫中太平,安檀继续谋划着她的升官发财之道,努力在容贵妃面前积攒好感。
时日渐过,容贵妃慢慢显怀,孕吐症状也逐渐加深,到后来,竟严重到吃一口吐三口的地步。
为讨主子欢心,安檀从在尚药局干活的小太监那里打听到一个方法,便照方吩咐御膳房,在饭食中加入诸多葡萄之类的生冷水果,缓解孕吐。
此外,她还随身带着话梅之类舒缓胃口的零嘴儿,以备不时之需。
容贵妃发觉她的细心和认真,对其自然又信任了几分。
“小团子,北边战事频繁,陛下近日劳累的紧,你让御膳房煲些安神滋补的汤,给陛下送去。”容贵妃自孕后,便整日怏怏的,愈发嗜睡起来。
安檀快手快脚的将卧榻收拾好,扶着贵妃躺下后,才应了差事。
战事发生后,御书房也热闹起来,文官武将时常出没,报牒官文进出不休。
安檀拎着红木食盒在御书房周围晃悠许久,都没能找到合适的进出机会。
“要不就直接进去吧。”她犹豫片刻,拔腿准备向前走,却忽觉肩膀一重,一只手不知何时落在上面。
安檀蓦然回身,猝不及防看见一张冰冻三尺的脸。
“王爷?”她蓦地一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墨弥朔:“王爷有何吩咐?”
“你鬼鬼祟祟在这里作甚?”墨弥朔乜斜她一眼,望着她手中食盒,皱眉:“本王不需别人讨好。”
安檀无语片刻,难道这位王爷以为自已是在此处等他?
“奴才奉容贵妃之命,前来为陛下送羹汤。”安檀微垂下头,在他看不见之处撇撇嘴:“请王爷不要误会。”
有容贵妃这棵大树相罩,她缘何要来巴结这位随时会将自已送入牢狱的王爷?
何况游牧人犯边之事,多亏她出手相助,才得解决,论理王爷合该向她道谢才是。
一念及此,安檀胆气稍壮:“我不敢轻易冒功,但北境之事,王爷是否应该给些赏赐?”她歪头望着他,眼中有狡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