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一停,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无用,又觉得有必要说清楚。
终于决心说完:“你的冤情被洗清了。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你的娘子和孩儿,我会尽最大努力,安置好他们。”
说罢,成甯跪在王知事坟前,郑重地三磕头,这才起身离开。
薛长东跟在成甯身后,震撼无比。他知道成甯这话意味着什么,值不值得啊?区区萍水相逢的同僚罢了……
但他不会多问的,他是成甯忠心耿耿的部下。
走下山,成甯好像知晓薛长东心里的不以为然似的,问:“长东,你是不是很不明白?”
薛长东说:“是。那个王历就连您一天下属都没有当过。您替他申诉,前来祭拜他,够对得起他了。如今却说还要安置他的孤儿寡妇……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成甯说:“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有些时候,对于我来说举手之劳,对于他们来说,不定就是改变命运了。”
薛长东说:“大人!”
成甯说:“闲话休说。你有找到王知事的家里人吗?”
薛长东说;“找到了,他们家就在西江镇东大街的莲子巷里。在莲香楼后面。”
成甯说:“好。我们这就去看看吧。”
……
来到了莲子巷口,还没进巷子,就听见一个女人尖酸刻薄地说:“王洪氏,我体谅你没了相公,你可不能因此赖账呀!”
另一个女人急急地说:“对不起,请多宽限几天!我一定还给你!”
那女人说:“多宽限几天?之前我不是已经宽限过了!你说好的啊,再没有银子还,就得跟我走。”
尖酸女人停了一停,说:“大家抓住她,带回去交给老鸨子,明儿晚上开始接客!”
几个男人流里流气地笑着嚷着,成甯和薛长东远远的看过去,只见几个男人围着一个荆钗布裙的瘦小女人,想要抓人,那女人双手环抱胸前保护着自己,哭叫着不愿意。成甯没有忽略她眼底闪过的决绝和倔强。
他正要出手阻止,旁边黑影一晃,薛长东挥舞着马鞭子,冲了出去。眨眼之间把那三个男人打翻在地上,那几个男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倒在地上唉哟叫唤。那个主使者——一个面无半两肉,尖嘴猴腮的少妇,眼神一阵乱闪,惊慌地嚷着:“你们想要干什么?杀人啦!强盗啦!”
薛长东说:“谁是强盗?你在贼喊有贼吗?我们可是亲眼看到你为了区区十八文钱,就要毁人清白!”
成甯看了薛长东一眼,然后冷电似的目光,扫向那少妇。
少妇垂下眼睫毛,心虚无比地说:“那你们替她还钱啊!”
薛长东从怀里拿出钱袋子,整个摔给那少妇:“拿走!”
少妇掂了掂钱袋子的分量,眼神一亮,嘴角边飞快浮起笑意,又硬按下去。说:“这还差不多。”
转身要走,没几步,被成甯拦住了:“你们之间是什么恩怨?”
少妇瞥了地上的女人一眼,说:“这个王洪氏啊,自从相公死了之后,说是家里揭不开锅,到处赊账。昨天来找到我家,说没有米下锅了,管我借钱买米。我就好心借了十八文钱给她,说好今天还,她却要赖账。没办法,只好让她用肉偿罗!”
薛长东怒道:“你这是逼良为娼!”
成甯拦住薛长东,对那少妇说:“你死了这条心。你知道她夫君是谁?是个从八品的官!你把官员遗孀逼良为娼,要是被朝廷知道了,拉你去治罪!”
那少妇听说,果然害怕起来,畏畏缩缩地说:“她不说,我怎么知道啊!哼,她相公是畏罪自杀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啪!”薛长东狠狠一嘴巴子打在少妇嘴上,“滚!老子从来不打女人,你是第一个!”
少妇被他打得嘴角流血,吓得带着那些狗腿子一溜烟跑了。
成甯去对王洪氏一福:“嫂子,我们是王历兄的同僚,这是特意来看您和侄儿的。”
王洪氏没有大哭大闹,她很快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这个女人迅速落落大方下来。对成甯和薛长东说;“谢过两位恩公。”
薛长东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方便找个说话的地方吗?”
王洪氏说:“若二位不嫌弃的话,请到寒舍一坐。”
薛长东说:“嫂子是守寡之身,如果不方便的话……”
王洪氏淡淡一笑,说:“刚才若非两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妾身早就被歹人卖去烟花柳巷抵债。什么名声清白,不过世人一句话罢了。请跟妾身来吧。”
她一席话,已显不凡。
薛长东还想要说什么,成甯却二话不说,抬脚就跟着王洪氏走去。薛长东看着王洪氏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终于还是跟了过去。
王历的家就在莲子巷尽头,十分低矮狭窄的一座房子,进门,只有一个小小的天井,显得光线很昏暗。堂屋里潮气很重,所有散发着浓重霉味。
两个孩子,大的只有十来岁,小的只有三四岁,在屋子里,用木炭枝在地板上画画认字。
王洪氏端来两杯只有茶梗子,比白水强不了多少的“茶水”,赧然笑道:“很抱歉。自从先夫故去之后,家里的银子在治丧时花费一空。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款待二位了,请原谅。”
成甯接过茶,礼貌谢过。
薛长东大声说:“王知事蒙冤而死,导致无法享受在职官员的抚恤。这件事,应该我们代替朝廷向夫人道歉才是!”
成甯意味深长地看了薛长东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王洪氏说:“那都是命而已……”
说到这里,她垂下睫毛,遮住了自己的眼,眼角红了。
薛长东还想要说什么安慰她的话,成甯按住了他,说:“王知事的事情,已经查清楚真相了。今天皇上亲自下旨,把段维民降职成为书库编修,那是个不入流的官职。盐仓一事,自然有巡盐御史还了王知事清白。”
“刚才我已去祭拜了王知事,告知他这件事。日后,就辛苦嫂子带大孩子们,这样王知事在天之灵知道,也能够安心。”
王洪氏木然地听着成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