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分地安静。
薛紫琴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天空。
成亲?
她已经很久没想这件事,觉得想也无益。
世间男男女女,她看得足够多,多得已然乏味。
还有期待吗?
什么期待都没有了吧?
属于少女的那份情怀,早已被冷硬的现实彻底碾碎。
软语温存,耳鬓厮磨,曾经有过这样的企盼,最后都淡了。
如果现在结束,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未曾深入,可以及时抽身去寻别人,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不愁他找不到更好的。
倘若拒绝,就不会受伤,不会痛苦,不给予希望,就不会绝望。
心口蓦地一阵抽痛,薛紫琴赶紧抬手捂住。
算了吧,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就这样算了吧。
早起。
淡淡的阳光洒遍大地。
董小南端着一盆粥,走进正屋,取了三个瓷碗,盛粥搁在桌上。
“薛姑娘呢?”
“刚刚我去看时,紫琴姐姐还没有起呢。”
“哦,”孙睿鸣挟起块咸菜放进嘴里,咬下一小块,细细咽入腹中,就着喝了口粥,“那,把粥给她留着吧。”
“我知道。”董小南点头,“公子放心,小南会好好地照顾紫琴姐姐。”
等孙氏兄弟吃过,董小南把一切收拾妥当,才去薛紫琴的小屋,见房门仍然掩着,便抬手轻轻地敲了敲:“紫琴姐姐,紫琴姐姐。”
隔了许久,薛紫琴才打开房门。
“我,”董小南略作迟疑,“我可以进去瞧瞧吗?”
“嗯。”
薛紫琴侧身将她让到屋内。
董小南见窗前桌上摆了张古筝,知她必是刚刚才抚弄过,于是走过去,抬手细拨了两下,侧身而坐。
“紫琴姐姐……心里有事?”
“我想去别处走走。”
“何处?”
“听说这附近有座菩提庵,我想去看看。”
“紫琴姐姐,何必如此呢?”
“……”薛紫琴沉默。
“紫琴姐姐可是担心楚公子他,将来背信弃义?”
薛紫琴摇首儿。
“那姐姐是——”
“你知道我的性格,惯来讨厌和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打交道,楚公子就算是个好的,保不齐他家里的人杂说八道,纵然楚公子对我也算一心一意,可是将来——”
“姐姐何必如此悲观,将来如何,将来再说。”
“那或许真是我自己瞎操了心,宁可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将来肝肠寸断,不如趁这会儿舍了倒好。”
董小南一听这话,觉出些味儿来:“难道姐姐,对楚公子已然上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若嫁他,必然是一心一意,若他将来若负我……”
“姐姐,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你的意思,是劝我嫁他?”
“不如这样吧,”董小南白皙脸颊上浮起几许浅笑,“楚公子既然对姐姐上心,肯定会再来,咱们且试他一试,就知道他对姐姐的心,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了。”
“试?”薛紫琴眨眨眼,“怎么个试法?”
“姐姐且让楚公子留下八字,然后我们推说,找先生算过命,姐姐与公子八字相克,倘若结合,便有祸灾,若那楚公子用心坚执,自然不会放弃,若他存了假意,就会断了对姐姐的念想。”
“你这法子——”薛紫琴沉吟,“倒也使得。”
“姐姐是同意了?”
“嗯。”
“倘若楚公子果真再不来,姐姐可会气恼?恼我坏了姐姐的姻缘?”
“不会。”薛紫琴摇头,“若他果真不来,只能说明我们今生无缘,紫琴不会怨谁,不会怪谁,左右,不过是命罢了。”
“有姐姐这句话便好。”董小南又温声劝慰她许久,方才出了许紫琴的屋子。
其实,她倒也真心疼薛紫琴,愿她有一个和和美美的归宿,只是,楚宏那个人……
“少爷。”
孙睿鸣正临窗习字,憔见她进来,把手里的毛笔搁回架上。
“少爷,”董小南走到书案旁,把他写好的字整整齐齐撂成一叠,放到旁边,“您觉得,楚公子那人,怎样?”
“是个谦谦君子。”
“可值得薛姐姐托付一生?”
“楚宏本人还好说,怕的是楚家家人。”孙睿鸣沉吟。
“那,楚宏这个人好面子吗?”
“倒也说不上。”
“他的心性容易摇摆不定?”
孙睿鸣摇头,瞅了董小南一眼:“我也知道你心里头的想法,其实男女情事,是极难作准的,就算楚宏现在是光棍一个,薛紫琴嫁过去,他要变心,依然是要变心的。”
“那么,依少爷看,这事——”
“倒不如,设个法子让他们再见上一面。”
“是了。”董小南点头微笑,“正是这话,恰好薛姐姐也说,她想去菩提庵里小住些时日,不如趁这机会,让她与楚公子见面吧。”
“甚好。”孙睿鸣点头,瞅了董小南一眼,又道,“小南,那咱们——你心里可有觉得不踏实?”
“不踏实?”董小南摇头,“我觉得很踏实啊。”
“那就好。”孙睿鸣微微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董小南心里不踏实呢。
是日夜里,董小南特意搬到薛紫琴屋里,和她并头躺了一夜,两人絮絮地说着话,直到天快放亮方睡熟。
恰好第三日天敞亮,薛紫琴清早起来,换了素朴的衫子,只拿了个小荷包,便往菩提庵里去。
沿途行来但觉碧竹吟吟,中间夹着条石板道,走进去教人身心舒畅,忘却尘忧。
推开长满碧苔的山门,薛紫琴提裙而入,至正堂文珠菩提像前,曲膝跪下,郑重地拜了数拜,方才起身。
“施主万福。”一个身穿袈裟,手握念珠的老尼走出来,朝她深施一礼。
“大师好。”薛紫琴还了一礼。
老尼将她引至后斋堂,奉上壶香茶,薛紫琴一面细品,一面同老尼细论佛典。
“阿弥驮佛。”老尼合掌于胸,轻轻点头,“如今能像施主这般心境平和之人,实在少之又少,施主心存祥和,将来必引福报。”
“谢大师赐教。”薛紫琴离座,再深深下拜。
是夜,薛紫琴便在庵中歇下,枯坐灯下,取佛经细观,但觉玄奥深藏,细细品之,意趣无穷,一时竟痴迷起来。
接连数日,薛紫琴皆潜心于佛法,倒也觉得日子过得轻松自在,比起山下又是一种心境,向佛之意更浓。
清晨,淡淡雾气升起,将整片竹林浸在大片的乳色之中。
薛紫琴细读了一番佛经,自觉疲累,便走出屋子,于林间缓缓地散步。
一阵泉水般清澈的琴声蓦然传来,薛紫琴一怔,情不自禁地朝那琴声来处走去。
透过竹影,依稀只见一个身着蓝色长袍的男子,盘膝坐在一块山石上,正在抚弄弦琴。
薛紫琴并没有即刻亲近,而是背靠竹竿,侧耳倾听着。
一曲罢,男子并不曾起身,而是微微仰头,朝天叹了一声:“世无知音,弦断有谁听?”
薛紫琴微愣,她本想抽身离去,却听后方有人唤道:“姑娘!且等等。”
薛紫琴伫住身形。
“姑娘,何妨听在下一言?”
“公子请讲。”
“人生难遇一知己,姑娘,可否看在这份知己之情上……成全在下一番相思之意?在下定不会辜负姑娘。”
听得这话,薛紫琴心头剧震,转头慢慢走到他跟前,定定地看着他。
望着她那双漆黑晶莹的眸子,楚宏不由屏住了呼吸。
“公子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紫琴斗胆问公子,是否已经拿定主意,非紫琴不娶?”
“自然!”
“即使将来他人得知紫琴的过往,以此羞辱公子,公子也不计较?”
“不会!非但不会,我还要全力维护姑娘!”
薛紫琴沉默,她还能说什么呢?还可以说什么呢?
得此佳婿,当是上苍对她的眷顾吧。
“姑娘……”楚宏立即踏前一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姑娘毋须再怀疑,楚某对姑娘,万分真心实意,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信你。”薛紫琴深深地看着他,轻轻吐出三个字。
楚宏那颗紧紧悬着的心,终于轻轻地,轻轻地放下。
“我不会负你……”他拥她入怀,细细亲吻着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今生今世,绝对不会,不会。”
“公子,”薛紫琴轻轻摁住他的胸脯,“此处乃佛门净地,我们还是先离去吧。”
“好。”楚宏没有丝毫迟疑,握紧她的手,移步朝林外走去。
“想不到,紫琴姐姐倒真等来了自己的良人。”董小南举起酒杯,脸上满是笑意,“紫琴姐姐,小妹敬你一杯,哦,不,是敬两位一杯,愿两位从此以后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薛紫琴脸上满是笑意:“我也要感谢你,小南,当初若不是你救我,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或许我还不能遇上阿宏呢。”
“阿宏?”董小南抿唇儿一笑,“就这么会儿功夫……”
薛紫琴和楚宏低头,却在桌子底下握紧彼此的手,此刻他们全身心相恋,哪里还容得下外物?
“楚宏兄,”一贯不擅言辞的孙睿鸣也忍不住调笑道,“你这次来,可是真地大赚了一笔。”
“是,是。”楚宏连连点头,看向薛紫琴的眸光满是怜惜。
“既然两位已然情深意笃,我就不虚留了。”孙睿鸣再次举了举杯子,“却不知两位打算何时举行婚礼?”
“这个我已经想好,会先让紫琴认我表姑妈做干娘,在她家住上些时日,再回家禀报父母,择吉完婚。”
“嗯。”孙睿鸣点头,“倘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