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谷县。
一个山清水秀, 淳朴又闭塞的小县城。
这天,从环绕着云谷县的那条河流中,一条小船漂流而下。
燕葛立在船头,背着手看着水波荡漾中映照出山河表里。
此时已经是燕九登基为帝的第三年, 燕葛四十四岁。她和柳炎歌已经离开京城有两年之久。她们看着燕九坐稳了皇位, 才放心地去看她们建立的大好河山。
四十四岁的燕葛,一双瞳仁依然是黑亮的, 满溢着勃勃生机和活力。
她曾经创造了一个美好的世界。
现在要用这双眼睛去好好的看这个世界。
日光从狭长的山谷中照下来, 落在她的身上, 折射到河面,水光粼粼, 片片闪着金光。小船漂流而下, 到了云谷县。
“我对云谷县有些印象。”燕葛说。“之前九儿在江南的时候,似乎领兵从这里走过, 她写信说这里有一种小吃很不错。”
“那就去吃。”柳炎歌干脆利落地说。
燕葛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
虽然阿柳只是一缕幽魂,似乎并不能品尝到美味, 但是当有美食引诱的时候, 她总会上当。阿柳或许并不能感受到食物的味道,可是她总是愿意去看燕葛享受美味。
燕葛知道阿柳爱着这个世界,正如同她一样。
燕葛滑动长长的竹蒿, 控制着小船靠近了岸边, 她跳到岸上, 将小船系到岸边的木桩上,悠然自得地向县城中走去。
她离开京城时,没有带任何侍卫。就连一直以来负责保护她的七姑,燕葛都没有带。
对自己实力的自信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当初临走的时候, 燕葛对燕九说,她的日子不多了,那并不仅仅只是一句开玩笑的空话。
燕葛本会死于四十二岁。
这件事柳炎歌并没有瞒着她。她们两人长久以来培养出来的默契和信任,足以让柳炎歌放心地将这件事告知燕葛。
但她也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燕葛做了皇帝,定然不会再郁郁而亡了。
燕葛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天数这种事情,多做些准备也未尝不可。
所以她四十一岁退了位,亲眼看着燕九在她四十二岁的时候坐稳了皇位,才拜别了京城中的亲人和朋友,施施然去过她自己的人生了。
“四十二岁以后的时光,都是阿柳带给我的,所以,我也想要和阿柳一起度过,就不用再带其他人了,还是说阿柳你觉得我没有那个独走天涯的实力?”
她这么一说,柳炎歌也没有办法阻止她了。
但好在有她在,两个人可以轮番休息,所以两年来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没错……当然会有危险。
就算这个天下是燕葛治理过的,柳炎歌也不会为了吹嘘燕葛的功绩,而假设这个世道已经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的
京城的治安当然是最好的,其次就是北方绿林十八寨,燕葛起家的地方,其次是江南各大举世闻名的主城,这些大城市有着最多的人口,最优秀的官员,最多的兵力,治安姑且到了让人满意的程度。
但那些偏远的荒郊野外……只有几百户人家的乡野小镇……那些地方可以算是政府鞭长莫及的地方了。
比如说,云谷县。
燕葛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带着一个斗笠遮脸,背着长刀施施然走近云谷县中门脸最大的一间酒楼,正要开口叫人上菜,就听到街外砰地一声巨响,传来一阵阵叫骂声。
“赔钱货!孩子也不奶,衣服也不洗,就知道读书读书,我花了二两银子把你娶过来,可不是给你读书的。你再这样整天胡混我不仅休了你,还要去问问你爹,那个老王八犊子怎么拿的我的钱我就让他怎么吐出来!”
蹦的一声,柳炎歌脑子里那根弦儿断了。
她今天心情本来也很不错的。
昨天燕葛在荒郊野岭生了一堆火暖身,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引来一只野狼崽子,燕葛喂了野狼崽子一些肉,对方就跟着她不放了。
燕葛答应柳炎歌,要是等她们从云谷县吃完饭回去,还能碰见那只狼崽子的话,就把她带回去养起来,让她以后给她们宠物。
她的心情因为那只小母狼扶摇直上,然后蹦的一声因为街上突如其来几句叫骂给彻底毁了。
“搞什么?!”
“不慌不慌。”燕葛就知道阿柳要不高兴,阿柳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见不了这种事情。“问题不大。”
燕葛镇定的话语安抚了柳炎歌,让她很快冷静下来。
要是曾经的她,早就开始破口大骂了,但是有燕葛在,就让人很安心。柳炎歌迄今为止,还没有见过燕葛解决不了的麻烦。
她说:“我们去看看。”
燕葛点点头,抬手叫来店里的老板娘:“给我来一盘烤羊肉,一壶烧酒,随便炒几个时蔬,再来一份你们这儿特有的炸蚕蛹。”
老板娘狐疑地扫了一眼燕葛朴素的打扮,说:“大妹子……羊肉可不便宜啊。”
燕葛微微一笑,摸出一两碎银子放到桌面上:“你先做出来就是了。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希望饭菜都已经做好了。”
老板娘收了银子,脸上挂笑:“好嘞,您回来就一定给您做好了。”
燕葛摘下斗笠,反手将长刀从背后抽出来,雪亮的刃口冷森森的,上面开着血槽。老板娘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说:“好刀!”
燕葛说:“确实是好刀。”
她提着长刀走出门去,一眼就看见那个被扔出家门的女人。
她长发披散,遮住了脸庞,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大街上,长街上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一片冷清和寂静,只有雪白的日光,阴阴的,在房屋前投下大片的阴影。
昂首挺胸满心怨愤破口大骂的那个男人——她的丈夫——是一个五短身的矮胖男人,他指手画脚地述说着妻子的种种恶行,时不时就要饱以老拳。
这戏码应该是出现过太多次,以至于周边的街坊邻居们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其实燕葛也并不想管,这种事情太多了。
如果那个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撕烂她丈夫的脸,她反倒还有些兴趣。再不然悍然骂回去也算是个好女人。
但阿柳一向热心肠。
燕葛开口慵懒地说:“吵死了。”
那个男人正骂到兴头上,又在虐打中热血沸腾,听见有人插嘴,立刻就凶狠地扭过头来:“你又是什么——”
当看到燕葛手中那把长刀的时候,他的声音立刻就低了下来。
犹豫和恐惧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底气不足地说:“你想干什么……杀人是犯法的。”
燕葛笑了。
她杀人还真不犯法。
但她也不想废话,抬抬下巴,说:“你吵到我的耳朵了。”
而且还破坏了阿柳的好心情。
燕葛不喜欢。
男人仔细权衡,满脸思量,然后忍气吞声说:“女侠,对不住了。但我老婆她真是太不像话了,你说说……”
他准备一一细数妻子的恶行来让燕葛这个强者评评理。
但燕葛却懒得听。
她打量着那个蜷缩着的女人:“你花了二两银子买的老婆?”
男人见她语气平稳,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就又来劲儿了。
“那可不,她……”
燕葛打断他。
她懒得听这种人废话,直接摸出二两银子来:“不用找了,以后她就是我的了,有意见吗?”
男人眼睛都直了。
这种走向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他想拒绝,但是看看雪白的银子再看看雪白的刀,还是乖顺地捡起了银子。
燕葛对这个男人没有兴趣,但对那个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她将人从地上扶起来,淡淡地问:“你会念书?”
女人犹犹豫豫地说:“我认得几个字。”
燕葛点点头:“那就去念书,或者去城里找个活儿。”
燕葛给她一两银子:“路费。”
然后大步往回走。
“大人……你不带我走吗?”
燕葛定下脚步,冷冷的说:“到这个地步,如果你还不能自己走出来的话,谁也帮不了你。”
那女人看了她一眼,感激重又变成了惶惑。
她握着那一两银子,踌躇着从地上爬起来,又回到了她丈夫的房里去。
柳炎歌的心沉甸甸的。
但她什么也没有再说。
燕葛做的已经够了。
她们回到酒楼,店家已经准备好了羊肉和酒,炒时蔬清口爽利,炸蚕蛹别有风味,燕葛吃的津津有味。
“阿柳,很好吃的,你不能尝到太可惜了。”燕葛想了想,说:“不如我给你上几炷香,吃吃香火?”
柳炎歌:“……”
“你不如赶紧把那只小狼崽子找回来。小狼崽子比香火可爱多了。”
燕葛笑笑,说:“好,都听你的。”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离开酒楼,远远看见那个女人抱着几本书走了出来,孤独的背影向远方走去,那里是去往城里的方向。
柳炎歌笑了。
果然她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炸蚕蛹吃过了,我们赶紧回去找那只狼崽子,狼崽子!”
“小马驹不可爱吗?乌云踏雪的崽子也不错啊。”
“就是喜欢狼崽子。”
“好吧,好吧,马上回去找狼崽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