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女帝

这个难熬的冬天格外地漫长。

那场鸿门宴过后,柳炎歌没再和燕葛提起过周建安。

她不怎么多说话,平日里跟着燕葛看的多说的少,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燕葛和她说话反而多起来。

“阿柳,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不仅如此,燕葛还给柳炎歌专门起了个格外亲密的昵称。

柳炎歌没搞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但她乖觉地看着燕葛手中的文件,和燕葛呆得久了,柳炎歌很快就熟悉了批文件,也懂得怎么从一堆文言文里飞快地攫取到她所需要的信息。

“这是……?”

柳炎歌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什么玩意儿?!”

那居然是周建安送来的文书!他说最近得到了一个宝贝,因为事关重大,不敢擅自留下,邀请燕葛前去鉴赏。

“别去。”柳炎歌艰难地说。

她现在怎么看周建安都觉得他不怀好意。

尽管原著作者并没有详细写过他是不是有意勾引,那些数次发生的刺杀和舍身相救,他究竟有没有刻意插手安排。可无论如何,有些事情发生了,然后原本是皇帝候选人的燕葛一转眼成了没有实权的皇后,而他兵不血刃瓦解了葛衣军,除了一个强敌。

柳炎歌很难对周建安有什么好感。

这个人越无辜,越可怕。

但这种事情对此时的燕葛又说不出口。

对一个天下霸主讲她未来会为了爱情而放弃天下,完全是个侮辱。

尽管这在作者的安排下,确实在不久后发生了。

“哦?为什么?”燕葛好奇地问。“你知道那个宝贝是什么东西吗?”

柳炎歌还真知道。

柳炎歌沉思片刻,没有丝毫隐瞒地说:“是传国玉玺。”

燕葛的笑容消失了,她低头沉思片刻,说:“真是传国玉玺?”

“真的是。”

“周建安难道真的要把传国玉玺给我?!”燕葛可以说是非常非常非常诧异了。

传国玉玺这种东西,可不是寻常的宝物。

传国玉玺是前朝的前朝的东西,失踪已久,但久负盛名,可以说是象征着天下权柄的宝物。

燕葛皱眉说:“我本以为和谈只是权宜之计,难道周建安竟然真是有意和谈?”

柳炎歌沉默了。

这个话题有些危险。

她谨慎地开口说:“传国玉玺并不代表什么,和传国玉玺比起来,取得你的信任显然更可贵。”

燕葛思索片刻,点头说:“确然如此。”

作为葛衣军的将领,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传国玉玺固然可贵,但就算有了传国玉玺,没有足够的实力,也不过是引来杀身之祸。

而作为葛衣军的大头领,就算是没有传国玉玺,她燕葛也可以当当之无愧的天下共主。

“但还是要去看看。”片刻后,燕葛说。

柳炎歌心揪成一团。

她问:“真的不能不去吗?”

“还是要去看看。”燕葛说。

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

去看看周建安到底是可怕在哪里,竟然让阿柳视作大敌。

这些天来,燕葛很快就摸透了柳炎歌的底子,然后渐渐就陷入了迷茫。

这个神秘的幽魂,是很厉害的,尽管对政事上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熟练得很快,除此之外,她每每给出的建议,也不是常人能懂的。

她随口说要烧热水清洁杀菌,纱布也要烫过消毒。这么做之后,伤员们伤口腐烂生蛆的情况果然改善很多。

她又说可以蒸馏酒精,既能做高纯度美酒换钱,也可以用来伤口消毒,事实果然如此。

她又说要做肥皂洗手,会干净很多,也可减少染病的概率,确实也是这样。

燕葛越来越觉得阿柳是神仙。

她嘴上不说什么,其实心里已经对她心悦诚服。

阿柳并没有把这些东西当回事,拿出来和她表功,只是她们聊天的时候,阿柳见过伤员的惨状,实在不忍心就会说起,但正是因为阿柳没觉得她有多么了不起,才显得她更了不起。

燕葛愈发信任柳炎歌。

当然,阿柳在政事上依然是有些天真的,但这也没什么,就算是神仙,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反正燕葛处理这些东西是很熟手的,这就够了。

但也正因为对柳炎歌的滤镜越来越深,燕葛也对她如临大敌的周建安越发好奇。

“周建安确实有几分才能,但纵观南军方方面面,其实也不过就是寻常反军的样子。与我葛衣军是不能比的。得了几分运气,被江南士族推举出来坐了头领的位置罢了。”

“阿柳何必那么怕他?”

燕葛说要去,柳炎歌也不能强硬地去拦她,只好闷声说:“好吧,但我得和你一起去。”

燕葛笑了:“难道就因为我去见周建安,你就要离开我?”

“不是的。”柳炎歌说:“只是我实在是很不想去,所以要强调一下。”

燕葛微微一笑,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她拿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心里非常不高兴。

无论阿柳是因为什么事才对周建安有如此大的不满,她都不会让阿柳离开的。

“你说要帮我取得帝位,可不要忘了。”

“怎么会忘!我一定要让你成为皇帝才行!”柳炎歌坚定地说。“不仅要成为皇帝,还要成为好皇帝,千古留名,百世流芳。让你的统治蔓延到千年之后。”

这是她刚看到故事梗概就已经决定的事情。

“那就好。”燕葛心情好了一点,“宴会时间在七天后,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好好准备。”

“对了。”柳炎歌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件事她本来准备忽略的,因为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多嘴还容易引起燕葛的不满。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段时间似乎把燕葛的好感度刷上去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刷上去的,但是她又不是什么傻子,自然可以从方方面面看出来。

那——这件事就也不用那么避讳了。

“或许你需要排查一下军中的探子。”

燕葛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你是说,有暗探?”

军中有敌对方的暗探是很正常的事情,绝对的保密是不存在的,但既然阿柳专门提起,事情肯定不一般。

“唔,差不多吧。”

如果说柳炎歌直接告诉她,她有一个将领为了撮合她和周建安,竟然泄露了她的行踪的话,她肯定会觉得她在说胡话。

这种事情实在不是脑子正常的人干得出来的。

更不要说还是燕葛精心教养的葛衣军之中了。

但确实是这样的。

并且在原作背景中,这种地震级别的事情竟然没有人觉得不对,也没有人追究,后来两方和谈,燕葛成了皇后之后,对方功劳重大,更是没有人说话了。

在作者笔下,这个人是完全的正面角色。

成全了男女主绝美爱情的重要功臣。

燕葛眼神微闪,肃颜说:“我明白了,我和阿柳之间,就不说谢谢了,我一定会背负着阿柳的期许,登上帝位的。”

柳炎歌这么一提,引起的波澜超乎了她的想象。

燕葛听到她的建议,毫不犹豫,即刻就招来一个她经常在文件上看到名字,却还没有见过的女官。

“姚星刑官,有件事交给你。”

这位叫做姚星的刑官是专门掌管军纪的,历来手里染的都是自己人的血。她在燕葛身前站着,身材瘦瘦小小,跟小鸡仔儿似的,柳炎歌不是很明白她怎么会当上刑官。

这个小鸡仔儿似的刑官接了燕葛整顿军纪的命令之后,马不停蹄带着人开始严格排查。

趁着暂时休战的时机,葛衣军内部被翻了个底朝天,结果让柳炎歌目瞪口呆的是,距离周建安邀请燕葛欣赏传国玉玺的宴会还没开始,人就被姚星给翻出来了。

她附在燕葛身后,看着五花大绑跪在燕葛面前的壮汉,简直是被震惊到失了智。

她知道燕葛厉害,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厉害。

她知道没有恋爱脑的燕葛适合做皇帝,但没想到她有这么适合做皇帝。

姚星这个人在原著中根本没有出现过,这几天看来,她和燕葛也并不熟悉,但是姚星居然这么厉害,而燕葛居然在和她不熟的情况下,能够精准地安排她去做一件适合她的事。

柳炎歌迷迷糊糊的,不太知道她现在究竟是该先夸燕葛,还是先夸姚星。

最后决定一起夸。

“你们真厉害。”

燕葛倚靠在椅背上,笑了:“是这个人?”

“是。”柳炎歌说:“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知道是谁。”

这个问题刚出口,她就发现自己又犯蠢了。

赶紧略过这个问题。

“你怎么会这么相信我。”

柳炎歌实在没想明白,她怎么突然就把燕葛的好感度刷了那么高,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个孤魂野鬼,就算有点特殊的本事,燕葛好歹是个江北霸主,也该有点戒心的吧。

柳炎歌想着想着就不太开心了。

燕葛可能有点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但也正是因为太过于相信别人,才会被周建安的鬼话蒙骗,落到那副境地。

柳炎歌越是喜欢燕葛,就越不喜欢周建安。

她闭嘴不说话了,燕葛不知道她又怎么回事,只是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不相信你要相信谁?”

燕葛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是很有自信的,这都快一个月过去,冬天眼看都过了一半儿了,她如果再摸不清该不该信任阿柳,也未免太废物了一些。

燕葛忙着和柳炎歌脑内对话,自然是一时管不了被五花大绑捆住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被晾在一边,腿不由越来越软,冷汗也越流越多。

姚星沉默寡言地立在一旁,也摸不准燕葛准备如何做。

这个男人的身份并不一般,葛衣军共有十二部,这个男人就是六部的正将。

十二个正将,将来开国都是铁打的从龙之功。

姚星也没想明白他为何要通敌。

但通敌已成事实,她是个刑官,要做的只是把人抓起来上刑讯问,接下来交给燕葛本人来处置。是杀是放,是公开斩首还是秘密处决,都不是她能说话的。

柳炎歌后来没说话,燕葛才将视线转向了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宏国,我实在没想过通敌的会是你。”她保持着镇定,其实心情已经很糟糕。“你是从我起事时就跟着我的,一路从三十多人的麻子寨走到十二部的葛衣军,你是立过大功的。”

她平静地陈述着旧情,韩宏国就觉得他还有救,忙申辨说:“头儿,我没有通敌,我真的没有通敌啊,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陷害我!”

燕葛嘴角抿起,冷冷地说:“我也很想相信你。”

姚星站在一旁,姿态麻木又沉默,对韩宏国的抗辩不置一词,只有在听到燕葛的声音时,才给出反应。

燕葛说:“姚星刑官,把证据给他看。”

姚星沉默着从身后卫兵的手上拿过书信,放在手上,一张张翻给韩宏国看。

韩宏国双手被缚,拿一双眼睛惶急地扫过书信,绝望地发现这果然是那封信,糊成一团的正是他当初写错给涂掉的那个好字。

不是假的。

“可是、可是,小的只是觉得他周建安确实是良配,头儿年纪大了,也该许人了……”

“他爹的!”燕葛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咒骂,给她吓了一跳。

“唉?!”燕葛迷惑地问出声。

韩宏国还以为她在问自己,忙道:“小的一片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头儿年纪也大了,还没有嫁人。这世上的英雄也就周建安一个勉强配得上头儿,小的打听过了,他也确实对头儿有意,这才起了做媒的心思。”

燕葛笑出了声。

她听见阿柳在她脑海里指天画地地和韩宏国对骂,尽管韩宏国完全听不见。

“那么喜欢周建安你自己去嫁啊我看你想嫁给周建安才是真的。”

燕葛不由想了想那副画面,实在是没忍住。

“阿柳不气不气,不值得。”阿柳生气了又不能去找个人揍一顿发泄,憋在心里气坏了可要怎么办才好?

韩宏国那边还在抓紧时间给自己抗辩。

他可太清楚通敌是个什么罪名了。

“但就算他对头儿一片真情,小的也没敢和他泄露军情,只是说头儿平日里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姚星不说话,只是拿细瘦的手指捏住了几个字。

“心情烦闷时喜欢轻装简行纵马散心。”

这几个字可不得了。

韩宏国又是慌张又是委屈。

“可头儿您也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了,总要嫁人的。”

柳炎歌斩钉截铁地说:“嫁你爹!我看你是除了嫁人,脑子里啥也没有了。你放心,你死了我一定让人给你和周建安办冥婚。”

燕葛揉了揉耳朵,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你说的也道理。”

然后她就听到耳边柳炎歌的怒吼:“没有!!!”

燕葛还想要自己的耳朵,就也不逗柳炎歌了。

转而摆出一副冷脸。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她还是清楚韩宏国这个人的脑子有多少水平的。

韩宏国说:“大家都这么说。”

他越发委屈了:“头儿年纪大了,不嫁给周建安的话,难道要嫁给老皇帝?我看周建安其实也不错啊,南军这些天来又是送药又是送粮。长得也一表人才,听说到这个年纪也没有娶亲。”

燕葛缓缓站起,踱步向韩宏国的方向走过来。

她带着笑叹息。

“大家都这么想?看来我是不得不考虑下这件事了。”

韩宏国心里一松。

这件事确实是可大可小。

实质上他也确实没有泄露军情。

只是说了些头儿的个人喜好而已,实在也罪不至死。这个该死的刑官给他扣上通敌的名号,想来也只是为了升官。

再也没有比搞死一个正将更快的升官通道了。

韩宏国能理解,不怪她。

但等他自由了,他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一定要找个借口杀了她才行。

燕葛走到韩宏国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你确实很为我考虑。”

韩宏国狗一样看着她,双眼闪着忠诚的光:“小的实在是为了头儿着想。头儿你把我从人肉铺子买回来……呃!”

他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了。

燕葛抽出姚星腰间佩戴的短刀,干脆利路地抹了他的脖子。

韩宏国没有反应过来,柳炎歌更没有反应过来。

等燕葛好整以暇地退出了三步远,血才从韩宏国断掉的脖子里飚起来,撒了一地。

姚星离得近,躲得也没有燕葛快,一身长袍被溅了一身,一向面无表情地脸都被血腥味熏得不由皱了起来。

但她动了动腿,没有跑。

作为刑官,她其实不怕血。但她很在意弄脏衣服。

今天来见大将军,特意换的新衣服啊……姚星在心中哀叹。

营帐中的士兵和幕僚们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

七姑正要让人拖走尸体,就见燕葛摆了摆手,说:“放着,现在去把军中的正副将全部叫来。”

传令兵领命而去。

燕葛仔细看了眼衣服,满意地发现并没有沾血。

“好了,阿柳,人已经死了,就别生气了,气坏了不值得。”

柳炎歌刚才还生气得要死,转眼就被燕葛震撼到失声。

“阿柳?”燕葛刚杀了一个宣称对她忠心耿耿的老臣,此时竟然还能笑眯眯地温声哄人。

“阿柳?说句话嘛!”

“还是说你不喜欢尸体?要不然我让人把尸体挂到外面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