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听懂了沈草近乡情怯的心声,还没到家,宫中的旨意就已经下来了。
宣沈家人入宫参加皇宫夜宴,给凯旋归来的功臣们接风洗尘。
沈草松下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就给了一个缓冲的时间,让她在面对家人的时候不必那么尴尬且紧张。
所以她刚进家门,沈夫人都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端详女儿,也来不及诉说离愁别绪,就急匆匆的把她拉进了房间,塞了些点心给她垫肚子,筷子还没搁下就赶紧拉去香汤沐浴。
一系列动作快得流光浮影,沈草晕头晕脑的被丢进澡桶里过了一遍水,就被拎起来按在椅子上开始上妆,
上完妆又换衣服,把她的县主服饰一件一件往她身上套。
最后给她扣上了八斤重的一顶金花花冠。
大半年都没有穿过这么繁复衣服的沈草整个人都僵了,
顶着这身装备,一动脖子就听到咔嚓咔嚓响,好像下一刻就要断了似的。
害得她只能端着脖子像个木偶一样,愁眉苦脸看着大嫂芊卉给沈夫人检查妆容服饰。
“娘,嫂子,”她软声软气的跟她们商量:“就不能不戴这个花冠吗?戴一件金凤钗不行吗?”
就只是一个普通庆功宴,又不是大节庆典,没必要搞这么隆重吧?
她心里带着丝侥幸,想最后为自己争取一下,能把头上这花冠去了就最好了。
要不然头上八斤重呢,进宫一趟可能脖子真的就保不住了。
她这一句话出口,沈夫人身子一震,转过身来时已经是泪流满面,妆容都花了。
颤抖着声音问她:“小草你叫什么?再叫一遍!”
沈草就愣了愣。
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叫了一声“娘”!
她以前对沈夫人的称呼都是敬重有余亲密不足的——“母亲”。
没有叫过“娘”!
像“娘”这种称呼,她只在上辈子叫过,
然而上辈子沈夫人即使是最落魄的时候,也是不许她称呼“娘”的,她纠正她,说该叫母亲!
正是因为落魄,因为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更要用称呼来缅怀她曾经豪门主母的荣光。
如今重来一次,沈夫人多希望女儿能够对她撒娇,多希望女儿能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依偎在她身边,叫她娘,对她使小性子,提那些娇蛮无理的要求……
可是沈草一直冷静自持,和她们保持着距离,从来不越雷池一步。
如今猝不及防间女儿无意中叫了那么一声。
就这么一声,沈夫人整颗心都颤栗了。
女儿这是被她们给捂暖了吗?
看着沈夫人满脸的渴盼,沈草也觉得心中热流涌动,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娘”。
“诶,诶诶诶!”,沈夫人激动得不行了,心中顿时生出了豪情万丈:“小草不想戴花冠,不戴就不戴吧!来我们取了,那东西实在太重了!”
说着就颤颤巍巍的过来准备取下她头上的花冠。
沈草握住了母亲的手。
“算了娘。”
“规矩不可坏,我也只是说说。”
沈夫人又哭又笑:“我的草儿太懂事了。”
芊卉也眼底微红。
赶紧过来劝着母女俩:“好啦,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话咱们回来再说吧,去迟了怕落人话柄。”
他们阁老府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这种时候最要爱惜羽毛,一点诟病都不能给人的。
尤其是沈草现在名声微妙,更要小心点。
沈夫人听了芊卉的话,赶紧收拾好情绪,带了女儿出来坐上了马车。
一起进宫的还有沈阁老及沈筝。
上了马车,选夫人才低声跟沈草说道:“当时你被胡将军掳走,为了你的名声,我们都不敢大肆宣扬。太子殿下去西北找你,打的旗号也是莉佤人有异动,没提到你。”
沈夫人尽量简洁的把京城的流言说给她听,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沈阁老接着道:“刚刚开始流言还控制得住,我和你母亲在外面都说你和你哥被胡将军请去西北做客了。”
“可是后来听说你被狼吃了,你母亲就没能撑得住……那些流言不知怎么的就越传越变味了。”
沈阁老的意思,如今京城里沈草的名气不是很好,以后沈草可能会受到些刁难。
沈夫人满脸羞愧。
都是她不好,如果她当时不病倒,还能控制一下舆论,可偏偏她病倒了。
如今女儿回来,境况可就有点难了!
幸好还有一个何其善不离不弃,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算是患难见真情了。
“小草,娘对不起你。”
沈草主动握住了沈夫人的手,事情都过去了,只要一家人同心协力,有什么不能克服呢?
“别这么说,您已经做到最好了,换我来做,我都未必能做到这么周到。”
沈夫人拉着沈草的手,又再一次眼泪汪汪。
下车进了宫,沈夫人就找回状态了,小心谨慎的带着女儿跟着小太监进去。
沈草跟在沈夫人后面亦步亦趋,大气不敢出,一眼不敢多看。
沈夫人做什么她就乖乖跟着做什么,规规矩矩坐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任周围的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去去。
也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
“这位沈家大小姐当真有如此神通?”
“当真能召唤百鸟?”
“听说在边境上作战的时候,她能召唤满天的鸟,说当时铺天盖地都是鸟,莉佤人当时是被吓退的,都说她是凤后呢!”
“再有凤命又怎么样?她那个时候是被人掳走的,也不知道……”
“嘘,别说了……”
沈草心里也很无奈。
她很不想这样的!
现在坊间关于她的传言很多,把她传得越神,就意味着她被争夺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凡身怀异宝者,能有几个有好下场?
尤其像她这种什么“凤命”,更是被上位者所忌讳。
果然,例行的冠冕堂皇的话说完,磬乐响起,舞姬滑入场中翩翩起舞,宴会正式进行时,皇帝就轻描淡写的在上方点着沈草的名,
说了一句:“朕听说永乐县主是身带凤命,说你能驱策群鸟打败来犯之敌,此事是否属实啊?”
“上次千秋节,县主表演的百鸟朝凤,朕还以为是在家里训练好了的,就图一乐,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够指挥鸟群作战,这就很了不起了。”
图乐子和指挥实战,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后者,就像养私兵一样,有谋逆的嫌疑!
沈家人一起离了席,出来跪在大殿中间,
沈草被头上八斤重的花冠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背心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