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6 梦魇

淮玉觉得眼前的这?幅情景一点也不适合说话。

他被封十九的尾巴紧紧地缠着,浑身都湿透了,本就单薄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黏答答地很不舒服。

最?要命的是两人?的姿势,他现在是坐在封十九的身上,触手就是对?方胸口灼人?的体?温,正是因为两人?贴得太近,淮玉反而一动也不敢动了。

“封、封封……”

淮玉的掌心紧紧贴着封十九的胸肌,借着发达的肌肉,他可以察觉到那里扑通扑通的跳动。

一声比一声沉重,灼热的温度就这?样顺着指尖传到了心底。

淮玉面上发热,他不自?在地眨了眨眼,而后就挪开了目光。

像是被火舌舔舐过,淮玉悻悻收回手,声音低得像是蚊子哼哼:“你、你先把我放开……我有些、不、不太自?在。”

看?着怀里的小孩儿倏地红了耳根,封十九这?才低头看?清两人?的姿势。

脑里的弦猛地一紧,他连忙拿开了搭在小孩儿肩头的手,而后鲛尾一卷,将淮玉轻轻地带到了一边的石台上。

直到做完这?些,封十九才游到了池边。

淮玉的衣服已经湿了,头发也是半湿不湿的,一缕一缕地往下滴着水、

封十九的半截身子沉在水下,他沉默着拿过一边的干燥布巾,二话不说就长臂一揽,将淮玉紧紧地裹在了干毛巾下。

动作有些急,不小心碰到了淮玉被撞到的肩膀,淮玉轻轻地蹙了蹙眉,封十九连忙顿住了动作。

喉结微滚,声音哑到发涩:“是属下僭越了,属下不知是殿下您,这?才伤了殿下。”

封十九的目光落在淮玉的肩头,根本抑制不住心头的懊悔:“……还疼吗?”

他方才在思索事情,察觉到周围有异动便提高?了警惕,没有想到会是淮玉来找他,动作的确是粗鲁了些。

淮玉缓了缓才将心头的羞耻感挥散,他微垂眼帘,目光幽幽地落在了泛着涟漪的水面上。

晃了晃小脚丫,水面上的倒影便瞬间斑驳了。

淮玉偏过脑袋去打量封十九,看?对?方面上除了紧张和担忧再无?其他,突然释怀了——他在紧张什么、又在害羞什么,不过是靠得有些近了,他怎么会那么局促不安。

淮玉稳了稳心神,勾唇笑了:“其实不疼的。”

他伸手拢了拢封十九披在他身上的干毛巾,缩着脖子拉紧了些,封十九便松了手,另取了一块干毛巾。

柔软的触感轻轻擦过额角和脸颊,淮玉微愣,一抬头就看?封封离他更近了些。

封十九捧着毛巾轻轻地帮他擦拭水湿的头发,小心翼翼又格外认真,毛巾轻轻擦过发丝,这?种柔软的触感便顺着一路蔓延。

淮玉呼吸一滞,连带着小脚丫都晃得慢了些。

淮玉的视线扫过封十九的眉眼,分明眉峰凌厉、面容冷峻,应当算是一副薄情的面相,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

可就是这?么奇怪,封封脾气好的不得了,做什么都认真细心且体?贴周到,他在封封身边,莫名觉得内心宁静。

封十九睫毛轻颤,视线微抬就看?见淮玉正怔怔地盯着他看?,大抵是看?得出神,手上松了力?道,裹在身上的毛巾便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堆在了腰间。

“封封,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淮玉轻声开口,神色很是认真。

封十九手上动作一顿:“大抵是因为,我一直都将殿下视作自?己的亲弟弟。”

他微微颔首,明明心头翻涌过诸多难以压抑的爱意将欲诉说,可心底深处却有一道声音总是在他即将过线的时候提醒他。

他不能?越雷池,也不敢越雷池。

在没有彻底打动淮玉前,他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主动打破两人?之间脆弱的关系。

他与淮玉隔山海,云泥之别?不可平,过线了就意味着他连淮玉也要失去了。

淮玉显然没想到封十九会这?样说,只好点了点头,斟酌着开口:“原来是这?样,我和他很像吗?”

封十九其实很想说一点也不像,淮玉只是淮玉,在他的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可现在的他只能?选择沉默。

淮玉于是继续开口:“我好像没听你提起?——”

话音戛然而止,他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封二十?当时在劳工坊,你说我是你的弟弟封二十,我以为这?只是你杜撰出来的,所以他真的是你的弟弟?”

封十九闷不做声地点了点头,听淮玉打了个喷嚏,又帮他拢紧了裹身的毛巾。

“那他人?呢,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听淮玉追问,封十九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属下也不知晓,属下当年?先出的影宫,后来便再也没有了影宫里的消息。”

言下之意,这?人?是死是活他也不知晓。

封十九并不想和淮玉继续提这?个话题,可惜他还没有扯开话题,淮玉反而不依不饶起?来。

淮玉倒是没有恶意,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对?于封十九的了解太少了——

封封照料他的起?居,懂他的一切生活习惯,而他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这?个属下。

他对?封封的认知像是一张白纸,干干净净,却也无?情。

而现在,淮玉突然察觉,如今正是他可以回报封十九的契机,他可以帮封十九找到弟弟,这?样就能?讨他欢心了。

淮玉:“封封,等?我回宫,我就让人?去影宫里打探你弟弟的消息,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

封十九瞳孔骤缩,脑海里瞬间飞过了很多念想,连语气也没有控制,直接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了。

“殿下,二十的事不用殿下操心……这?件事到此为止好不好,我们不要再聊了……好吗?”

封十九几乎是求着淮玉结束这?个话题的。

他绝对?不要让淮玉彻查这?件事。

绝对?不可以。

封十九猛地闭上眼,脑海里不断地闪现出一段他最?不愿意面对?的记忆。

他是在影宫出生的,父母都是影宫里的影卫,本该是死敌的他们却彼此生出了爱慕之情,还诞下了一对?双生子,便是他和二十。

封十九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此生不得安稳,也从懂事起?就明白了只有活到最?后才能?离开这?个折磨人?性的鬼地方。

——弱肉强食,只有活到最?后的那一个人?才有机会走出影宫,回到地面,来到他势必要效忠一生的主子身边。

他和二十两人?很小的时候就和其他同龄的武鲛一样,被影宫里的管事强行褪尾。

利斧活生生劈开鲛身来逼迫他们自?己幻化双腿,很多人?连这?一道鬼门关都没能?熬过,早早就成了影宫里的一滩泡沫,可惜这?里没有风,连死后都摆脱不了这?里的束缚。

影宫那么多年?,封十九的每一日?都过得胆战心惊,每一日?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强——只有强者才能?够从这?里活着走出去,才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筛选中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他不敢相信别?人?,不敢依赖别?人?,只能?握住自?己手里的刀刃,唯一相依为命的只有自?己的亲生弟弟。

多少次血雨中厮杀,他们的刀锋都永远对?准一个敌人?,后背永远只留给彼此,就这?样两人?终于九死一生地撑到了最?后——每年?,影宫的大门都会打开一次,最?后一次的厮杀也会就此产生。

赢了就代表着活,输了就只有死。

封十九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这?最?后一次的厮杀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直到前一日?,他们被带到了一处用铁栅栏围成的角斗场外,看?着场内上百个人?互相残杀。

锋利的刀刃闪着冰冷的寒光没入肉体?,瞬间拔出一串血雾,不过一个眨眼就染红了所有人?的视线。

随着时间的推移,血腥味铺天盖地地涌来,越来越多的人?相继倒下,场上的形势已经可以确定。

还活着两个人?。

他们的父母。

两人?杀光了场上的所有人?,可到了最?后的时刻,他们却双双停在了原地,谁也没有动手。

彼此是爱人?,是互相扶持一路走来的爱人?,如何下得去手?

封十九以前从来没有在旁观者的角度见证过这?样残酷的决斗,可那次,在所有同龄的影卫即将决斗的前一天,却将他们带到这?里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封十九的心脏突然狂跳不停,他紧紧盯着场上的一举一动,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将他支配。

心烦意乱之际,他突然看?见母亲回身冲自?己勾唇浅浅一笑,因为体?力?匮乏而失了血色的唇上下动了动。

封十九没看?懂,可是直觉却告诉他,母亲这?是在向他和弟弟告别?。

他看?着母亲转回身冲着父亲点了点头,眸中的爱意一片滚烫,父亲也闷声回应,紧接着两人?竟然同时弯腰打算放下手中的剑。

“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真是难搞,给你活的机会你不要,既然都舍不得动手,那就都别?活着出去了……”

影宫有规矩,一旦最?终决不出胜负,那么两人?都一起?处死。

身后的管事不耐烦地开口,他分心去听,可管事的话音却戛然而止,反而是身边的弟弟猛地攥紧了他的胳膊。

胳膊上的肌肉瞬间紧绷,让他回了个神。

场上,刚刚还看?似默契地选择一起?放弃离开的机会,打算从容赴死的一对?亡命鸳鸯竟然已经分出了胜负。

封十九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母亲满脸痛苦地捂住小/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腹部的短刀,艰难地抬眼看?了一眼眼前的爱人?。

嘴唇轻微颤抖,气息不稳:“为、为什么?我们说好……说好了永远在、在一起?。”

他再也撑不住地软了身子,顺势滑落到了男人?的怀里,有些不甘心地握住了他紧扣短刀的手,眼里的光都快要散了。

“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男人?沉痛地闭上了眼,埋头在他的脖颈间,带着哭腔出声:“对?不起?,我只想出去看?看?影宫外的天,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

封十九看?着眼前这?幅无?比滑稽可笑的一幕,突然就呆在了原地,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在父亲的怀里变成了一滩泡沫。

一滩他从前根本不惜给一个眼神的泡沫。

那是他的母亲。

而他,却也最?终活成了他父亲的模样。

只是为了从影宫里活着走出来。

……

“我的剑永远只对?准别?人?,绝对?不会对?哥哥动手……哥,我们绝对?不要像父亲母亲一样,我们一起?活一起?死,好不好?”

少年?明媚的笑意不掺杂任何杂质,干净得像是这?座地下囚宫里经久不见的初阳,以至于当寒凉的刀锋刺入皮肉,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嘴角的笑意,可眼里的阳光却一点一点的黯淡了。

胸口一阵闷疼,封十九低下头去看?,紧贴胸口的只有一柄木质剑柄,坠着小麦做成的剑穗,还在轻轻地垂摆。

这?条剑穗和他的那一条是成对?的,就像他们兄弟二人?,也是母同胞,双生子。

木质剑柄朝着至亲,剑锋却向着自?己,他的乖弟弟真的天真地在最?后的时候收了剑。

“哐当”一声巨响,抵着胸口的长剑掉落在了地上,封十九没有撤步,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人?握着染血的刀锋缓缓滑跪到了地上。

“哥?为什么?”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们明明说好的。”

汹涌如潮的压迫感猛地袭来,封十九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浑身突然涌上一种无?力?感。

元寄北有一点说的没有错,一个久居囚宫,在阴暗的犄角旮旯苟且偷生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别?人?放弃回到地面上的机会。

封十九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时才回过神来,灵台一阵清明。

眼前的世界重归光明,再也不是黑暗阴冷的囚笼。

“封封,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淮玉紧紧扣着封十九的肩膀,满面担忧地开口。

封十九面色惨白,唇色浅淡得都失了真,他像是刚刚经历了一件什么可怖的事,神色都是劫后余生的慌张。

淮玉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分明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像是魇着了,无?论他怎么叫都不应声。

淮玉担心他,便觉得是因为他刚刚戳到了封封的痛处,让他又记起?在影宫里的噩梦了。

也许封封的弟弟早就已经死在影宫了,所以才不想提到这?件事,而自?己却还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揭他的伤疤。

影宫对?于每一个影卫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淮玉和封封相处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是触及一声的阴影,便就算是过去了多久,都无?法?彻底消失。

淮玉心下着急,看?封十九的眼底终于有了一线清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抿了抿唇,试探着伸出胳膊想要去抱抱眼前的人?:“封封,那些都过去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我不会丢下你,也会好好保护你,封封,放过自?己好不好,别?想那些让你难过事了。”

淮玉轻声开口,话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封十九好像被电了一下,心底的那根弦就这?样“铮”地一声,断了个彻底。

封十九微微抬头,眼底兀得一黯,那簇无?法?安放的火焰再度燃烧,几乎裹挟着不灭的势头在他的心底燃烧。

淮玉还没等?到封十九的回应,就觉得腰间再度一紧,封十九的鲛尾又缠上了他的腰间。

淮玉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被带着重新跌进了水里。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封十九卷进了怀里,封十九一手扣住他的双手牢牢地禁锢在两人?的胸前,一手扣在淮玉的后脑勺,揽着人?口勿了上去。

“唔……封、封封……”

直到双唇覆上一层温软,淮玉才猛地睁大眼睛,他可以感觉到封十九正在轻轻地揽着他缓缓下沉,直到他的腰正巧抵在了池边的石台棱上。

封十九不安地收了收尾巴,将淮玉紧紧地圈在了自?己的怀里,又担心坚硬的棱角会伤到淮玉,便用尾巴垫在他的腰间。

他将淮玉抵在池边索/口勿,是他主动越过了这?条名为主仆的线,可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愿意逼迫淮玉。

分明他才是不安的那一个,可这?轻轻浅浅的口勿交付在两人?唇/舌间,竟然也带上了几分温柔和细腻。

淮玉起?初还咬紧牙关抵触着,在封十九的怀里颤得不停,可当他从封十九这?带着讨好以为的举动中察觉出了几分易碎的惶惶不安时,心底的那一分理智终于崩塌。

封封现在只是需要安慰、他这?是害怕、所以神智不清楚罢了。

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对?的,他们可以一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诱导淮玉,鬼使神差般,紧咬的贝齿轻轻打开了一个缝,便似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呼吸好像被掠夺,淮玉乖巧地任由对?方席卷,眼前的光影逐渐斑驳,目光聚焦处是封十九轻轻闭住的双眼。

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重获自?由,淮玉却放弃了挣扎,反而用手勾住了封十九的脖颈。

直到这?一刻得到他的回应,淮玉才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封十九的不安彻底消失了。

封封……

淮玉也轻轻闭上了眼,封十九这?才彻底将他笼在了自?己的怀抱里。

他怎么能?忍得住,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淮玉的眼里有了别?人?的影子。

这?是他泯灭了最?后的一丝良知也要奔赴的归处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爱此刻的嘴角已经咧到了太阳穴和太阳肩并肩,不愧是妈妈的好大儿,就是上道!

封封其实没这么小白花...他很黑的,他是这四个里面最黑的,后面就明白了hhh,其实论心机,剩下三个加起来都打不过封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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