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童叔，韩墨又独自坐了许久。他曾经说过要给乔语一个交待，现在真相出来了，他发现自己没法交待。
养父是肇事者，亲生父亲是帮凶。放在古代，这就是血海深仇，就算乔语不追究，他也没有脸去她面前，装做不知道的样子，与她像往常那样，一起吃饭睡觉。
还厚着脸皮喊她给他生孩子。
外面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韩墨觉得浑身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污浊包裹，需要冲涮洗涤。于是他一头扎进雨里。
雨很大，打到他的眼睛上，让他无法睁开双眼看清路面。没多久，他浑身上下都被淋湿了，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在梁城的街道上走了很久很久，谁也无法联系到他。最后走得腿软了，在一处繁华的街口跌倒。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没有人过来扶他。他们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这个穿着体面的人跌坐在泥水里，他们觉得他可能是因为破产导致了精神错乱，或者根本就是一个醉鬼。
总之他看起来真不太像一个正常人。
韩墨双腿已经走累了，没有一点儿力气。没有人扶他。他干脆就靠着马路的栏杆坐着。
很久之后，有一把伞撑在他的头顶，恍惚间他以为会是乔语。抬起头满脸欣喜，发现却是一个中年妇女，她友好地问他：“小伙子，你还好吗？”
韩墨很想死过去，最后苦着笑：“谢谢，我还好。”
“地面很脏，也很冷。快起来吧，这样容易感冒。”那个大姐又说。
韩墨扶着栏杆，大姐又伸出手来搀他，他这才站起来。他不是受到陌生人的关怀内心感动，而是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他试着往前走，料不到站不稳，踉跄着向前扑。幸好他手快又抓着栏杆，这才没有摔个脸着地。
这样狼狈的经历，很是熟悉。多年以前他经常在跟关晓军在雨里奔跑，摔倒了或者淋湿了，回家只能烧柴火烤干。
他本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是亲生父亲断送了名声和前途，才为他换来锦衣玉食，站上人生巅峰。
他不想再做韩墨，他想当回关远。默默无闻普普通通的那种人，拿一份普通的薪水，为生计奔波，遇到喜欢的人不敢表白。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在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店停下。门口保安见他淋得一身湿，上前来想把他赶走。他从上衣袋里拿出钱包，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拍在他胸口：“住店，帮我从里到外买一套衣服，剩下的是辛苦费。”
保安眼前一亮，接过钞票恭敬地说：“您请进。”
“用你身份证去帮我开一间房。”韩墨吩咐他，声音森冷，让那个保安感到压迫。
“马上！”
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保安帮他把新衣服送上来。仓促间买不到他惯穿的大牌子，衣服质地粗糙，现下也只能先将就。
他把自己扔到床上，一头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间觉得身体滚烫，口干舌燥。他习惯性地喊：“老婆，我要喝水。”
等了许久不见有响动，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自己独身在外。
他慢慢地坐起来，拥着被子去打开窗子。一阵凉风吹进来，外面雨已经停了，但之前的雨下得太大，路面积着一滩又一滩的水，反射着路灯的光。
间或有车辆驶过，溅起水花洒向四周。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他发烧了，烧得嘴唇干裂。房间里有瓶装水，他一口气灌下两瓶，然后又继续到床上睡。
乔语到办公室时，接到了保镖的电话。保镖急促地跟她说：“乔小姐，老夫人来清河园了。”
“老夫人是谁？”乔语第一次听到老夫人这个称呼，一时反应不过来。
保镖向她解释：“就是三少的奶奶，总裁的母亲。”
她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她去清河园干什么？”
“不知道。我们现在联系不上三少，你快点回来吧。”保镖说。
挂掉电话，乔语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蠢。邓蓉去清河园，除了找她谈韩墨的事，还能干什么？
以邓蓉的能力，她应该知道现在清河园的家里只有外婆一个人。要找乔语只能来办公室，或者提前约。这样直接过来，无非就是直接骚扰外婆，向她施压。
乔语情绪烦躁到了顶点。她只是跟韩墨谈个恋爱，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压力？他们是凤城顶极的人家，反对儿女婚事也就只会强拆，拆不成了就向家属施压。
就不能有再高明一点的手段吗？
在回清河园的路上，乔语打了韩墨手机，一直提示无人接听。打给秦朗，说他人现在在梁城，也是无法联系得上。
乔语最后朝他怒吼：“派人去梁城找，翻遍整个梁城也要把人找出来。”
吼完秦朗她又吼司机：“把车开快点。”
乔语外婆原来是不知道邓蓉来的。乔语交待过她，这里平常不会有人来，不要随意开门。
但是看着清河园的保镖们都认识邓蓉。邓蓉让他们开门，他们不敢不开。
打扮得雍容华贵的邓蓉踏进清河园的院子，与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木的外婆正面遇到。
乔外婆打量她，轻声问：“你是……”
不过看她身打扮和气质，猜也猜得出来是谁。
邓蓉非常大方地回答：“我是韩墨的奶奶，我叫邓蓉。”
两个年纪看着差不多，邓蓉精于保养，气色妆容看着比乔外婆年轻十几岁。
乔外婆向她点头，放下手里的工具，侧身让她进屋：“到屋里坐吧。”
邓蓉也侧身示意：“我们一起进去吧。”
邓蓉进了屋子，习惯性地坐到沙发正中央的首位，乔外婆坐在她右侧的单人沙发。她打量她，衣着朴素，没有做过什么保养，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质朴的气息。
她们第一次见面。一个是肇事者的母亲，另一个是受害者的母亲。
本来她们早该在二十二年前的事故后见面的。作为肇事者的家属，邓蓉理应诚恳地向乔外婆道歉，寻求谅解。然而韩家找了关晓军顶罪，当一个不知情者。
以至于她今天可以高傲地过来，以韩家老夫人的身份来跟乔外婆谈乔语和韩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