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如冰雪,声音中,也满是极怒。
“……什么?”罗暮衣头脑“嗡”了声。
风颂寒声道:“那些小妖,本藏在地下。我杀妖成千上万次,知妖习性。我去北边风邪处时,那些妖群还深眠地下,怎就会突然出来?罗暮衣,你做了什么?”
“……你想多了。”罗暮衣蹙眉,心道死也不可承认,“我们不过运气不好罢了。我不是来找你了么?”
风颂却站起来。
他看向她,一向冰如霜雪的凤眸,已经在喷火。
他胸口起伏着,却是劈头盖脸地质问:“罗暮衣,你最近究竟在做什么?什么荒谬的谎言都编,什么荒唐的事都做。”
罗暮衣也瞪眼。
风颂:“哪怕你怒于你我上次二坡时争端,也不必做这些荒谬之事。”
“你实在,任性过头了。”
“……”罗暮衣完全未料到风颂出此言。
她的手握紧,反应了会儿,也阴沉了声音,“我编了什么?说清楚。”
风颂:“你自己清楚你编了何事。”
罗暮衣:“说人话。可以吗?”
风颂瞪了她一眼,便握剑朝前一步,逼视她:“那我便说清楚。你装醉,编出你所谓‘师兄’一事,试图引起我的注意或怒火。但罗暮衣,你的做法实在过于无聊,也过于任性。“
“我不会当真,也不会对此有任何反应。”
“……”
罗暮衣心里的火也再次烧起来。这次是憋闷的火。
风颂的眼似能洞穿她。但是她讨厌他这般目光,也讨厌他这种似能掌控他们关系的高傲。
罗暮衣本想说:你说不会对此有任何反应,但你不是正在对此生气么?可笑。
但转念一想,她这“替身”之举的确有因对风颂不满而生出,但最重要的是,她要保命。她必须演下去。
罗暮衣抬眸,换上一脸困惑和惊诧。
她眉头蹙得十分真心诚意:“什么?我喝醉了后……提到了我师兄?哪位师兄?”
罗暮衣语气飘忽了些,气焰也低了几分。
她眼神也躲闪起来,正如不想被发现秘密的人。
“……”风颂无声地瞪她,紧抿嘴唇。
罗暮衣又道:“……到底是怎么提的?你说啊。”
她声音满是试探之意。
若说风颂方才脸色很冷,此时,已再覆多层冰霜。
“你还要我重复么?”
“你不重复,我怎么记得起来。”
“……”风颂胸口起伏。
“风颂。”罗暮衣看着他,也道,“所以,你也要清楚,是我,在忍你的任性。不是你在忍我。”
“什么?”
“是我在忍你。”
他二人目光对峙。
却忽听一道震天声响,他二人都蓦地抬头。
苍穹之上,一道道鬼火扑朔而出,腥风四作。
乌云中,飞出无数羽虫邪嗥。
此界妖物,正分为蠃、鳞、毛、羽、昆,羽。
羽虫,凡间也有,被称为禽鸟。但此时,这些羽虫却散发妖气,全身挂着碎肉,张大利齿,如海潮般扑来。四周冥火星星点点,似在为妖怪们指引着路。
罗暮衣蹙眉。
怎么回事?可是地妖“昏惑”在附近指引妖群?
她当即打起精神,举起大伞“厌刑”,便冲向前方。
她的手却一把被扣住。
风颂拉住她,眼中压抑的怒气未消,目光如结冰雪。
罗暮衣被他扣着,心中对风颂的怨气也未散,她一把抽出手。
风颂:“……休要莽撞。”
罗暮衣:“别说我。我没你想得那么迟钝。我也认出了,这正是 ‘青龙出逃’。”
“龙出逃”,正是罗暮衣先前入妖灾之地的借口。
此为绝世凶相,天盘乙奇,地盘六辛,百事凶,可聚妖。若是不毁,此地便会灾祸不断。
他们如今碰见,说明他们已至妖祸之地中央。这也是罗暮衣可以找到“昏惑”的机会。
罗暮衣急着进去,回头道:
“只要毁掉‘龙出逃’,此地便安全了。你之后听我的指挥便好。我曾独……”
她为了展示经验,本想说“独自斗过”,但话到嘴边,她忆起最近的谎言,“我和我师兄一起曾斗过‘龙出逃’。我守上方天盘,你守住地盘便好。”
她正要走,风颂抬眸,眼神如利剑射来。
他拨开了她,便朝天盘而去。
罗暮衣:“!!”
“不过吵架,你便如此不顾大局?我说了,我有治理‘青龙出逃’的经验。”
“不是只有你一人有。”
风颂冷冷抛下这句话,身形便消失。
而他剑诀精妙,已臻造境。
只听一道震天声响,那正如梼杌穷奇的残暴妖兽,被绵密剑光所围。
扑!妖物尽数倒下,风颂不见身影,剑气如抽丝,如剥茧,虚虚实实、实实虚虚,风狂雨骤地扑向妖怪,如死神伐妖。
“……”罗暮衣隐约从那绵密剑光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怒气。
但生气的不止风颂一人。
她横眉竖倒,撑伞抬刀。
震天刀气,辛辣迅疾,夭骄变化,不可方物。
地盘之妖落地,此起彼伏。
罗暮衣抬首,金光中不见风颂,又抿唇。
她和风颂虽都善攻,但防守与医治方面,他们各有所长。
她本习惯了善守的她冲在前面,但风颂要分,便分。她如今,要义是找到“昏惑”,寻得解毒之道。
想到此处,罗暮衣也冲入天盘,天盘之上,涌下如浪潮般的羽虫,更为难斗。
一踏入,她脚底一阵清冷,是“尽清华”的结界,大概是风颂留下的。
罗暮衣长刀燃火,再次放出毒蝎。
同时,光摇刀戟,刀气纵横!
她已如迅雷般,猛地钉向毒蝎寻到的幻象之眼。
幻象之眼,便是凶相中心,一旦被毁,凶相尽碎。
煞时,灵眼轰鸣,天崩地裂间,青龙发出缥缈的凄吼,罗暮衣恍惚间,却似忽然望进一对幽远的青眼。
[又……]
[又是……]
这眼,正是幻象。而按照罗暮衣的经验,凶相被毁,此地镇守之妖便会出现。
她四周布法阵,抬手,把一滴血送向那青色龙眼。
煞时,一阵疼痛,从罗暮衣被种毒的心脏传来。
以那龙眼为中心,坍塌的妖潮,竟撕裂出一道道漆黑的洞,妖力四散,似是入口。
昏惑真的在此处?她的毒也和此地真的有关?
罗暮衣当即变色。
她虽心脏疼痛,但怕风颂正好碰上发现,面上不显,便想跳入洞口追去。
然而,一道似垂死挣扎的凄鸣之声炸开。
气浪翻滚,一道死灵的气息,扑向罗暮衣的脸,她抬伞格挡,虎口剧痛。
死灵?罗暮衣瞪眼,她治妖经验丰富,自然察出这气息来自高阶地级妖!
她五脏六腑都被炸得疼痛,眼前又荡来雪色剑影!
一道衣袂带风声后,清香袭来,抬眸,只见风颂扣住她肩膀。他迎着风霜,手冰冷,如浸入冰雪。
而他反手送出长剑“万寒”,和罗暮衣的伞“厌刑”相叠。
“厌刑”,四溢鬼气,撑出巨盾,本有魔主的上境功力,竟在妖力拍打下晃动,撕出裂缝。
风颂“万寒”散出冰凌,正好补足这裂缝。
轰!二人合力,这散发着死气的冲击,在巨妖的尖啸声中,沉入了深洞。
风颂瞪向罗暮衣,凤眸中映着前方妖气的猩红,“这就是你的判断?”
“是。但也是我先把妖群攻去。”罗暮衣回了句。
她看准时机,又道:“一起!”
互相冷脸归互相冷脸。但二人绝不误事。
长刀“殃见”和长剑“万寒”齐出。
刀如龙蛇,血气横野;
剑如岳峙,星纹炸开。
二法交缠,惊天动地声中,光亮四溢,轰向了洞中和洞外之邪物。
一阵地震山摇,那羽虫和凄鸣震破苍穹,罗暮衣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便见凶相彻底坍塌。
她落地,一阵天翻地覆,竟脚下黄沙也开始塌陷。
混乱。混乱。
却见一根剑穗,缠住了她的手腕。罗暮衣认出是风颂的。
她也拉住他。
一片混乱中,罗暮衣再次落地,后背一阵疼痛。她躺在地上,五脏六腑被撞得生疼,却见风沙散了,她的手下翻,却碰到冰冷的石。
“怎么回事?”她迷蒙间抬头,却见风颂竟覆在她身上,双臂环住她,脸色苍白,额角冷汗又出。
他垂头看了她一眼,松开手,坐起身。
罗暮衣睁眼:“这是何处?”
只见漫漫黄沙之中,竟只有一二妖邪的白骨,“昏惑”和方才的妖怪不见踪影。
罗暮衣却心生不祥,方才,她和风颂大概是彻底解决了这凶相,所以此地恢复平静。但当时,那似垂死挣扎的凄鸣和攻击,是幻象,还带着地妖死气。
按照她的经验,这种声音和攻击,来自死去的大妖。
地阶以上大妖,若死,由于魂魄强大,也会残留意念在死去之地,攻击入侵者。
此时,他们破了凶相,沙地废墟一派平静,全不似大妖还留在此处的样子。
“昏惑”……还在吗?罗暮衣心底发凉,虽然心中已提前下了定论,却还是放出了毒蝎。
但再回头,她脸色却变了。
只见风颂嘴角溢出血,他抬手,似想快些擦去。
罗暮衣走过去。
风颂扭头。
“……”记忆方才风颂环住自己的姿势,罗暮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看他,手缩紧,有些困惑,却低声道:“你受伤了。”
风颂却冷冷扫她一眼,道:“关你何事。”
罗暮衣:“……”
这才像他。
罗暮衣本想说“的确不关我的事随便问问”,但见风颂咳嗽,方才也有他帮她挡了一部分冲撞,只过去,用力地拉住他。
风颂紧抿嘴唇,罗暮衣则把一道灵力打入他的体内:“你如今经脉乱了,不可动灵力,我为你传功治伤。”
“不要任性。”
风颂望她一眼,罗暮衣紧扣他的手,把灵力渡进去。
风颂看了她会儿,垂头,沉默了,也没抽开手。
半晌,罗暮衣撤手,风颂不知怎地,缓缓开口,语气平和许多:“此地平静,似不再有大妖。既已破凶相,我们肃清一二,便可以出去让旁人进来了。”
罗暮衣的蝎子也回来了。
她捡起来。
风颂的判断没错,此地没有危险。她的心也一沉。
她这毒的线索,到底去何处找?
罗暮衣“唔”了声:“当小心四周,以防还藏有凶阵。咦,那处……有石碑。”
远方沙地,骸骨累累,竟全是妖族尸骨。再远方,立着许多石碑。
石碑光芒,明明灭灭,所画图腾,为万鬼食人,诡异无端。
罗暮衣负手,已先风颂进入石碑之林。
风颂沉默地提剑,跟着她。
罗暮衣却突然驻足,蹙起眉头:“这里,竟有些打斗的痕迹……是人修来过此处,有一些时日了,但……”
她倏然抬手,困惑地看向手中的“殃见”。
只见石碑上,刀痕累累,混着妖血,痕迹似时日久远,但是……这上面的刀法,竟和她所用相似!
罗暮衣瞪眼。她来自南魔宗,所习刀法,只有两个人会。
便是她和她死去的师兄岑浮!
但此处,怎么会……
罗暮衣震惊地胸口起伏,手握紧刀,背对风颂。
风颂却突然道:“此处也有字迹。”
“你的。”
罗暮衣蓦地回头,再次震惊。
石碑上,有狂乱的字。
她只觉一阵熟悉。
风颂:“是你的字迹。你来过此处?”
罗暮衣再次瞪眼。更诡异的事发生了。
那石碑之上,仔细看去,竟真的满是她的手迹。只不过极为狂乱,写的是一些她字迹不认识的字符。
她却不记得什么时候留下过。
是熟悉的人……模仿的么?怎会如此之像?
风颂也似发现了不对。他抬头看罗暮衣,蹙起眉头。
罗暮衣摇头,实话实说:“我不曾记得来过这里。”
风颂把一道灵力送入石碑上的字迹,又寒声道:“乱心之迹。”
他抬眸,目光凛凛生寒。
“当是你入魔狂乱时留下的,你自然不记得。但你也说过,你的确来过这里。”
“……是。”罗暮衣点头。
乱心……这狂乱的样子,似真的是她“乱心”时留下的。
魔修功法,和仙修不同,仙修吸收天地灵气,魔修则是食鬼气,比仙修易产生心魔,也易走火入魔,此也被称为“乱心”。
风颂的话也让罗暮衣哑口无言。
她是来过这儿,还是和岑浮师兄一起来的,不止一次。
但她对这些石碑毫无印象。
她直觉认为自己哪怕“乱心”,也不该对此毫无印象。
不知怎么回事,盯着这些字,罗暮衣只觉后背发寒,眼底也散出戾气。
联系最近的烈毒入心,事态的发展实在超乎了她的想象,脱离了控制。
但罗暮衣已不打算和风颂交心,自然也无法倾吐心中担忧。
如今和他对视,她也突然再次想起了那日在通幽殿所见,后背又一阵发寒:
通幽殿,通天道时,罗暮衣见到她身陷囹圄时,风颂剑尖月光,命星所在,也是围绕着那些围困她的凶相喝彩。
她的手指突然发僵,垂眸。
罗暮衣蓦地扭开头:“行吧。既然没危险,你走吧,我自己查查。”
“你也该放心,这里没留什么危险之事。我也害不了其他人。我想单独待会儿。”
丢了线索,又发觉这诡异之事,罗暮衣心情不好,语气也不太好。
“……”风颂蓦地抬头,目光锁向她。
方才受伤时被罗暮衣强迫着拉过来传功疗伤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喉头动了动,似想说和问什么,但没说出口。
他沉眸,忍耐了番,却只默默立在罗暮衣身后。
先前是在吵架,但风颂如今面对罗暮衣的逐客令,也只是长身立在那处,沉默着,没有丝毫要走开的迹象。
罗暮衣回首,蹙眉:“怎么不走?看着这些字,我的心很乱,我想单独留在这里静一静。”
“……”她的语气不太耐烦。
风颂凤眸中燃起冷火,再次抿唇。他立在那里,面对罗暮衣的话,冷倔地把头转向一边时,目光却忽地僵住。
只见罗暮衣狂乱的字符出现在另一处角落的石碑上。
但石碑上,写满了二字:
——“师兄”。
“师兄”、“师兄”、“师兄”……
那石碑上,罗暮衣的字迹,似足足刻了上百个“师兄”,如在狂乱地诉说心底痴狂。
最下方,铁画银钩下,是两句话:
“吾思师兄。”
“吾憎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夫妻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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