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室幽暗。
罗暮衣举着鬼火灯,踏入其中。
这地宫位于她的寝宫之后,是一密室。墙壁上画满鬼神的图腾,种满了血红的花。血红之花,可缓心魔,是罗暮衣常来之地。
她面如覆霜,目光幽冷,急急地打开结界,认真地翻找起来。
罗暮衣是提前回来的。她把手下留到雾山,他们处理那边的事足矣。
她翻箱倒柜,额顶渗出冷汗,才翻找出一幅画。
画上印着精巧的绣金兽纹,罗暮衣把画展开,入眼的是一位男子。
其人清冷,仙气飘飘,若上天仙人入世。
和风颂有几分神似,但是却略有差别。
其人如玉,温润守礼。
罗暮衣把手按在嘴唇上,蹙眉半晌。
过去,风颂的样子,会让她欣赏,但现在,她只有心思思考她的生路,和如何远离他。
“没想到……这幅画会派上用场。”她低声道。
……
这幅画,其实是罗暮衣刚俘虏风颂时画的。
她那会儿,记起他二人的仇恨,打定主意要报复。
风颂,算得上罗暮衣凡人时期的克星。
第一次克她,她在乞讨,不过为了活命吞了妖魔血,他便派人把她当妖魔打出。
第二次,罗暮衣为报复风颂,潜入了万剑山。她作为外门弟子之一,被风朗当成斗争的工具,下毒送入风颂所在的明月峰。
罗暮衣当时有能力逃脱,但她想看看风颂的应对,便留下了。不想,风颂,为人霁月光风,二话不说为他们所有人解了毒,哪怕解毒所用灵力巨大会误了对他极重要的青云试炼。
他把一些人遣下山,她却装着可怜,哭闹着无家可归。他便留下了她。
“恶,可消,可生善。”
无数个夜晚,手握戒尺,盯着她写好这些话。她不得不唤他一声“师兄”。
罗暮衣表面情愿,暗地里却阴阳怪气。
但是,当她在万剑山待了三年,都要习惯喊他“师兄”、并自认他们算“相依为命”时,她再一次犯错,便被风颂赶走。
被她嘲讽没人要的他,先把她抛弃了。
而如今,罗暮衣回忆起这些,再想起在通幽阁所看的一切,对风颂的怨怼情绪从未有过的浓烈起来。
看向手中的画,她的眼几乎要喷火:
此画为风颂,她也得好好利用。
这是她刚俘虏风颂时的产物。
罗暮衣当时的打算便是:既然风颂曾在她习惯他后抛弃她,他又百年后送上门,没认出她,她也要反过来做一次。
等她嘘寒问暖,让他动心,她便把此物甩给他,说:对你好不过因为此人罢了。
然而,风颂可真是郎心似铁。十年了,还是冷如仙人。
她也不想和他纠缠下去了。
罗暮衣展开画,施诀。
两句话,龙凤凤舞,出现在画的下方:
“所思终不见,还是一含情。
暮衣思岑浮师兄。”
岑浮,正是罗暮衣在魔域的师兄。
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
望北台,白雪皑皑。大雪已过,快步入时节冬至。
“主,无瑕主管将至,向您禀报。”
罗暮衣点头。
罗暮衣立在高台,披着厚厚的斗篷,正抱着一只小魔兽睚眦喂着,也是她的灵印之兽。
与此同时,她望着望北台之景,随着小睚眦“嗷呜”一声,她也不由抿唇。
穷冬烈风,高处往下望去,万物都似沉在风雪里,就和她的心情一样。
远处阡陌交通,风饕霜餮,结界被风雪拍打。
而地上的凡民和修士,裹着斗篷,正在田间劳作着。
也是看到此景,罗暮衣心情才好了些。
结界下,妖魔不入,严寒不进。
但再往后想,她心情又不好了。
这些结界,都是她和风颂在婚后一起修的。
罗暮衣善造防妖界,风颂来自仙域,仙域有改良的生暖之界,他便出头引来了这里。
二界合一,望北台之民的日子一年过得比一年好。
此外,他们还一起做了不少事。
风颂观旱灾,便意图甽改为垅,垅改为甽治旱,引起了一些手握雨符控制底民的地主反抗。
罗暮衣力排众议,采取暴力施压,饶是得罪所有的地主和贵族,也要推行下去,治理好了困扰望北台之民多年的旱灾。
罗暮衣还记得,这件事做成的时候,一位地主魔修发怒,怒袭风颂。风颂因制造结界耗力过多而受伤,她得知后,亲手把那魔修千刀万剐,随后便去找了风颂。
“你这是何苦?”罗暮衣当时拉着他的手道,“这里不是仙界。你可以躲的。”
“我躲,法器本将成,便得一月后再次重铸。”风颂道,“于我分毫之痛,于望北台之民,是切肤之痛。”
罗暮衣当时拉了他的手许久,第一次考虑放弃报复他。
她把灵力渡给风颂救他。
但如今,回忆起来,也只有醒来时,风颂把斗篷披到她身上、人不见踪影的场景。
罗暮衣再次想起风颂前几日对她说“殊途”的模样,真绝情啊。他霁月光风,本就看不起她讨好幽圹的做派了,若是知道她得了毒还要隐瞒,估计更鄙夷她吧。
罗暮衣呼了口气,本来看到远方的结界,还有些犹豫,想到此处,她的心也坚定下来了。
强扭的瓜不甜。
为了保命,她便把他们之间的线砍断吧。
对二人都好。
只不过循序渐进。
“主。”一道声音自罗暮衣身后起。
她蓦地回神,魔宫主管无瑕跪在她身后。
这是罗暮衣在魔域最信任的手下。也是一位仙域来魔域的流民,算是患难与共。
许多事,罗暮衣让无瑕去查。
“如何?除岑浮外,我身上可还有轶事?”
罗暮衣正是无瑕去打听自己的消息。
无瑕垂头:“主,如今您的身上,除了风仙君,便只有一桩传闻,是那位……岑浮。”
说到此处,无瑕目光闪动,作为罗暮衣的亲信,她知道,这是个让她们极不愉快的名字。
“哦,我和我岑师兄……怎么传的?旁人能查到何等地步?”罗暮衣又问。
无瑕:“外面的人都道,您和您这位死去的师兄似几成眷属,但又分崩离析。后来,他意外死后,您又很伤心……外人能查到的,便只有这处了。”
罗暮衣点头:“很好。那岑浮的模样,可有人能查出来?”
无瑕摇头:“不能。如今,望北台找不到一幅岑浮的画像。当年……这恶魔本就不喜用真容面向外人,没几幅画像。他死后,魔主您更是未防后患,下令毁了他的画像,不准人提起,所以不会有人查出他真容。”
罗暮衣呼了口气。提起“岑浮”,她只觉四周空气都浑浊了几分。
“那便好。”她到底爱不爱岑浮不重要,旁人觉得她爱过就好。
“我记得,三日后,是岑浮的祭日。也是冬至。”
“是……魔主。”无瑕低头,“属下也至今记得,二十年前冬至……”
“在您的寝宫……他的死。”
罗暮衣蓦地回头,目光尖锐如冰。
无瑕低头,不敢再言。
冷风簌簌。罗暮衣道:“可知风仙君在何处?还在雾山么?”
“回魔主,魔主既然回来了,风仙君自也快来了。属下听说,风仙君明日便启程回来。先前风仙君也是受仙台令大长老之令,才留守雾山处置烈毒入心之人。”
说到风颂,无瑕的语气比提起岑浮好多了,“属下也听说,仙君也有去督查‘庇舟之所’的搭建,惩处了一些试图浑水摸鱼的贪污资材的浑人,才拖住了脚,可是大快人心。”
“烈毒入心”、“浑水摸鱼”……过去听到这二词,罗暮衣不会有什么感觉。
此时,她的手暗暗一颤。
但她到底是魔主,不会把情绪外露出来。
“二坡的妖祸根源,查了么?”罗暮衣问。
无瑕应是。
二人继续密谈。
……
罗暮衣当然不会傻傻地直接对风颂说——“来我寝宫后的密室,看看那里的画。你不过是个替身”。
这么做太过突兀了。
她之前和风颂那么亲近,突然这样,不止会让风颂怀疑,也会引起她的政敌怀疑。
这是致命的。
罗暮衣清晰地明白:
她要循序渐进,在和风颂分开的事上,给出顺理成章的理由。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而罗暮衣曾经的师兄,便是她合适的理由。
——曾经爱过,死了,又忘不掉,所以找了个和他相像的人打发时间,听起来很合理。
她要先让风颂知道这个人,然后在他寻思或者猜得十有八九的时候,给他肯定的答案。
以风颂的傲气,哪怕不喜欢她,估计也要气得离开她,再也不看她一眼。这种欺骗,等于侮辱了。
罗暮衣抿唇。
已是冬至。流水潺潺,她正坐在结界密布的幽林中,宫人设了冬至宴。
她回首问:
“风仙君到望北台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调整了下新写的文断章。注:引自权德舆《二月二十七日社兼春分端居有怀简所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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