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是春天了,怎么还这么冷?
鱼弯弯双腿一软,忍不住瘫倒在地,“丰息”面色微变,怀抱着她勉强站起。
远处的地铁楼梯排列条理清晰,骆惊舟一步步的拾阶而下,冷橘色的光一缕缕的垂在他的肩上,每一缕光芒都恋恋不舍的纠缠着他停留原地,却他义无反顾的步步向她走来。
“你好像瘦了一些。”
久违的声音妥帖又宁和的将她包裹起来,骆惊舟近乎贪婪的看着她的每一个表情与动作,却注意到两人相握的手,如禽羽般的睫毛微微翕动。
鱼弯弯与“丰息”退开一些些,勉强道:“在Z市的工作很辛苦,还好有台长陪着我。”看着他,不自然道:“你在Z市有任务么?”
天上下起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来的很急很快,整个Z市在湿漉漉的雨云中穿梭,舞水河岸的每一根植物都伸长卷曲的嫩芽,张着大口,饱饮这一抔难喻的春光乍泄。
天空是暗灰色的,已经没有星芒了,远处的山峰在天幕下齐声嘶吼,而近处,近处有娉娉婷婷的迎春、过路黄和醉醒花,亭亭玉立,争先恐后。
“是啊,来出差,工作很忙。”骆惊舟有些摇晃的退后两步,看到她垂眸的躲闪与逃避,瞳孔微缩,有局促的不安,“工作处理的很快……L市还有其他的工作,我要先回去了。”
他淋湿着全身,几乎落荒而逃,每一道光都依依不舍的抓着他,就像孩子们在黄昏时分离开了一条愉快的街道那样,而鱼弯弯看着他衣角垂下的雨滴,就像是那夜从玄关蜿蜒到浴室的血水,骤然感觉他的离开,却愈发像是另一种方式的靠近,那种只要呼唤便唾手可得、近在眼前的诱惑,与如今闪闪烁烁、渺如仙境的小雨不一样。
骆惊舟此刻,既可望,又可即。
一阵鼓在喉管里的声音在咆哮,在怒吼,没有被暴雨刮洗的干干净净,反而开始在喉咙里你争我抢的跳出来,像是一只刺猬跳到了她的肺腑里,扎的她不吐不快。
气味和滋味却会在形销之后长期存在,即使人亡物毁,久远的往事了无陈迹,唯独骆惊舟,唯独骆惊舟——
虽说具有人类脆弱的生命,却更有生命。
最后一班地铁还有五分钟就要开了,骆惊舟踉踉跄跄的扶着楼梯爬上,抚了一下正在互相啃噬的心脏。
“丰息”看着识时务离开的骆惊舟,还未说些什么,却鱼弯弯猛然挣开他的钳制,冲向了即将关门的地铁。
“鱼弯弯!你会害死他的!”
雨中的灰喜鹊、金腰燕、红嘴冠鸦、啄木鸟……声音在树枝上轮番滚动,像是无数声催人泪下的鸣叫;路边马齿苋、车前草、灰灰菜……张开双翼,搔首弄姿。
雨势虽不瓢泼,却也有春的希望了。
“我这样不作为,他才真的会死。”
“乘坐开往L市机场的末班电车现在进站,请各位旅客不要再月台上逗留,送行者请退至黄线外,以免发生碰撞。”
广播里的女音甜美又清越的播报着程式化的提醒,骆惊舟握着扶杆,看到了空无一人的车厢,一道湿漉漉的身影在地铁车门关闭前冲进了他怀里,撞得他跌在了列车行驶的车门上,随着速度,倒在了地上。
光在蹙额的云下,如一个被责打的儿童,灰白的脸上留着泪痕,风又叫号着,似一个受伤世界的哭声——
但是我知道,我正跋涉着去会我的爱人。
没有人有立场扮演神,世间的一切生灵,都是万物中的芸芸众生,而她现在只是像麝鹿一样在林荫中奔走,为着骆惊舟的血腥香气而发了狂。
一座座电话亭在看不到的路边渐次闪过,他们的头顶穿过无数的灯光,如云霓一样飘忽不定,无有定型,骆惊舟扶着腰搀着鱼弯弯站起。
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最强的思念,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这个世界对于我就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我不会像是它的一部分,因为我完全晓得,我对他的爱,恰似组成这个世界恒久不变的岩石,爱人若逝,何情可殉?
揽她入怀的瞬间,奇迹般的,骆惊舟心口那种蚂蚁啃噬心脏的痛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低下头去吻她的发顶,涩声道:“我来Z市,不为别的,只——”
猝不及防的被吻住嘴唇,骆惊舟又惊又喜的看着踮起脚尖的鱼弯弯:他投降了,他妥协了,只要鱼弯弯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能让自己触摸的到,即便她真的要他的命,他也情愿。
将鱼弯弯横抱在膝上,地铁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在这样的速度下,骆惊舟听到了自己心脏的声音,也听到了鱼弯弯的心脏,他要伸手去捞一捞自己对鱼弯弯的爱恋,却听到鱼弯弯呢喃道:“你对我的爱没有徒劳,如果真的要死,我便跟你经过同一座坟墓,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牵着你的手,你我不离不弃,永不相离。”
我的爱情的苦恼和折磨对现实世界毫无妨碍,我的叹息的风没有吹翻商船,我的眼泪的潮也没有造成洪水泛滥,我感到的寒冷也没有推迟春天的到来,我咳嗽又没有导致瘟疫的横行。这个世界上,战争仍然在继续,律师们的官司也一桩接着一桩地打。我的爱情没有妨碍谁,只干系一个骆惊舟,为什么要遭致万物生灵的谴责?
骆惊舟的吻凶猛又热烈的扑在她的脸上,像是没有来得及从天空上落下的暴雨,砸的她晕头转向,差点被水位线带出地球,冲到火星那一片不毛之地,就这样,滚在除却红尘的一切纷扰之外,只有她跟骆惊舟,相看两厌、也相看两不厌,也相看两厌,左右都要围绕着两人的生命凋谢、枯萎。
而我的心向着阑珊的风张了帆,要到无论何处有你的阴凉之岛去。
公寓里的一切还是两天前离开的模样,湿淋淋的衣服早在机场便被换了下来,现在所穿的,都是骆惊舟临时在机场买来的,鱼弯弯有些嫌弃的闻着衣服上的棉线味,骆惊舟却拎着一大堆零食扔在桌上,从后背抱住了她。
鱼弯弯觉得,她有必要跟骆惊舟摊牌了。
“坐下。”
惊诧的看着鱼弯弯瞬息万变的面孔与心情,骆惊舟有些担惊受怕、惴惴不安的坐在沙发上,活似等待着鱼弯弯的凌迟分手一样,见状如此,鱼弯弯忍不住憋出一声笑语,站在了骆惊舟面前摊开手掌,骆惊舟识时务的将手搭在她的掌心,却鱼弯弯一掌挥开,眼如牛铃:“现在这里,有一本看不到的《圣经》,我对着《圣经》发誓,我接下来说的话都是真的。”
其实骆惊舟想提醒她,既然她是东方的鬼,即便要发誓,也该对着关二爷或者灶王之类的,却又怕触怒鱼弯弯,只得按住不提。
可若鱼弯弯真的晓得,怕也只会嘲笑他,毕竟堂堂的地府鬼帝,对于天庭的一个打手和一个小小的灶王,还真的没放在眼里。
她这招,是从美剧《纸牌屋》里学来的,但是她总不能对着他国的法律发誓,毕竟他国的法律又管不到她。
“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句句属实,如果我说完之后,你还愿意接受,我跟你的最后这一个月,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把这个审判她的机会,留给骆惊舟。
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比她还希望这件事不存在,鱼弯弯在这场爱情中,孤单一人,骆惊舟是她唯一的判官,她的命,从今天开始,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