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山峰倾泻下一望无垠的雪龙瀑布,陡峻的山岩“隆隆”作响,一场庞大的灾难,裹挟着雪山上永恒冻土带的冰川,难望其项背的滚滚而来。
恍惚间,鱼弯弯好像听到了野兽的嘶吼,听到了地动山摇的呐喊,雪橇犬狂躁不安的开始“汪汪”呼喊,乱了章法,骆惊舟脸色大变,驾驭着雪橇犬急速往一览无余的平原俯冲而去。
“隆隆——”
“崆!!”
无数的雪球从像被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从天上砸下来,“咔嚓”的可怖万分,雪体开始断裂,层层叠叠的雪块和雪板应声而起,在这样巨大的灾难面前,人类能看出自己的渺小,何况那八只早已吓破胆,四散奔跑的雪橇犬?
八只雪橇犬原本训练有素,却在巨大的灾难面前,还是屈从于心中的恐惧。鱼弯弯与骆惊舟因七手八脚的拖动绊倒,被重重的甩了开去,八只雪橇犬四散奔逃,而身后如雪龙般的雪崩,却是近在眼前了。
“快跑,骆惊舟,跑啊!!”
鱼弯弯的脚踝明显就是骨折了,骆惊舟却不管不顾的要来看她的伤势,见鱼弯弯不能走路,面色毫无犹豫,当机立断的抱起她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
人类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本来便捉襟见肘,而他驼负着自己的重量,虽然依旧健步如飞,却又如何能真正做到平地无碍。
鱼弯弯眼角有泪花闪烁,呵气成雾,身后的雪崩震撼得地动山摇,遥遥远远又近在咫尺,以骆惊舟的速度,被追上,只是几秒钟的时间而已。
几秒钟有多快?鱼弯弯以前跟骆惊舟独处时便觉出时间的不够用了,而现在,更是觉出逝者如斯的昼夜须臾。
“放我下来,求你了。”
非鬼鸦翅般的长睫上沾染着如霜的雪意,态度坚决的与这场势不可挡的雪崩一般无二,而乳白色的浮云掠在两人的脚下,层层叠叠的雪团先来,再有几秒,大面积的雪块便到了。
骆惊舟,你是个愚蠢无比的蠢蛋,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看到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你想救的人。注视着身后天昏地暗的雪落,一口咬在骆惊舟的脖颈上尝到铁锈的味道才松口,他吃痛的手腕果然松了松,鱼弯弯猛力将他推开——
“别回头!跑啊!!”
平坦的平原上倾泻着原始山川,雪体获得了速度,发出雷鸣般的响声朝着两人站立的方向扑来。
五秒——
四秒——
三秒——
非鬼摸了摸脖颈上嫣红的血渍,一滴滴的垂在白的近乎梦幻的雪地上,无法行动的鱼弯弯近在眼前,骆惊舟忽然认命的笑了笑,三步两步的跨到她面前,轻轻的将她抱在了怀里。
不是往这边跑,骆惊舟,你是个蠢蛋!!
“不是这边!!”
不是这边!!
鱼弯弯眼角的泪花片片砸在雪地上,覆盖住积存万年的白雪,一种巨大的压力从身体上方传来,让她的五脏六腑都疼痛欲裂,腾云驾雾的白色雪龙果然呼啸着冲来了。
“是这边,我一直往这边逃跑的,我确定我这次也没弄错,”骆惊舟低头注视着鱼弯弯的双眼,吻了吻她的手背,“不能跟你偕老真是抱歉,地府的冥婚不知几何,你愿不原意再陪我走一遭?”
巍峨的山岭上,雪团嘶叫的旋风刮得天昏地暗,山神的怒火震裂了身上的白袍,覆盖上了两人的双肩,鱼弯弯抵着他的额头,哽咽在心口的那句“我非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缓缓道:“真是的,这次明明是你害的我,可你眉头一皱,又换做我来哄你了。”
沐雨栉风,奔走于滇、黔、川、陇、晋、陕、燕、豫、齐、扬州、奉天、吉、黑……廿有余年,辛苦备尝。骆惊舟,我欠你的。
“我向来没见过应该捕获猎物的猎人会爱上猎物,鱼弯弯,你这个鬼帝当得一点都不称职。”
“很可笑是不是?鱼弯弯,你缺少了一段记忆,我能帮你找回来,帮你将这段不该属于你的经历,完完整整的告诉你。”
………
平坦的雪地冰原骤然金光乍射,一道晕晕的光轮将骆惊舟与鱼弯弯包裹其中,冉冉升起在雪山之巅,鱼弯弯抚着骆惊舟不断流血的脖颈,手腕扫过,破损的肌肤立即恢复如初。
她捧着生死簿,从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头,孤独的就像很久以前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那样,一遍遍的拿着判官笔勾掉每一个名单的姓甚,而以后,她鬼生挥毫只想为了骆惊舟。
悠悠转醒,骆惊舟并无丝毫的大惊小怪,沉默一会:“脚腕还疼么?”
“我向来没见过应该捕获猎物的猎人会爱上猎物,鱼弯弯,你这个鬼帝当得一点都不称职。”
鱼弯弯眼神闪了闪:“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人类。”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握住她的脚踝查看了一下,“我只知道你是你。”
北海道的海边微微有了冰封,渔场在进行着冬天的劳作,远方的傍晚开始朦朦胧胧的升起来了,鱼弯弯舔了舔下唇,降落在了人烟稀落的原野上。
“跟上,吃饭去。”
夜幕降临时分,柔和的路灯和着雪影倒映在人的脸上,道路两边的玻璃馆、八音盒店、纪念品橱窗……琳琅满目的展现在眼前,鱼弯弯撩起帘子,进了一家面馆,对着菜单上的某道菜微微颔首,骆惊舟立即用流利的日语开始点菜。
热气腾腾的乌冬面端上桌,骆惊舟点的跟鱼弯弯点的显然一模一样,但是相较于鱼弯弯的大快朵颐,他则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鱼弯弯:他心里有个直觉,直觉鱼弯弯一定有一件事情要跟他说,而且这件事,肯定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太了解鱼弯弯了,鱼弯弯的每次皱眉、眨眼,分别代表了什么意思,藏了她多少小心思,他都能跟火眼金睛一样看的明明白白,也正因为如此,鱼弯弯的反常冷静与不同寻常的诡异安宁,眉眼之中携带的那抹看开的释怀……
他有一个猜想。
鱼弯弯拿筷子的手被骆惊舟牢牢的锢在掌心,惊疑不定的抬头看他,骆惊舟一副大义灭亲的正气凛然,哆嗦的她差点连碗都吞下去。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
迟疑的点点头,鱼弯弯低头看了一下碗里的面:她觉得,还是吃完再说比较好。
“我不同意。”
被气乐的笑了笑,鱼弯弯咽下一口天妇罗:“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说什么我都不同意!”
从容不迫的喝了口汤,鱼弯弯被醇香浓郁的高汤熨的服服帖帖:“万一我是让你跟我去领证呢?”
“你想说的不会是这个。”见她一副对美食意犹未尽的神色,好似他骆惊舟连道乌冬面都比不上,总编大人怒了。
“啪!”将自己面前的那碗面放到她桌上,“我说了我不同意!”
周围食客一脸惊悚的看着一男一女的拉锯战,似乎预感到了骆惊舟被抛弃的命运,投以同情的目光而稀稀拉拉散开,屋外开始落雪了。
将自己的那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鱼弯弯右手被攥在骆惊舟的掌心,只能用左手拿筷子,却左手用着也不太顺,只得一反常态、慢条斯理的夹起蔬菜、肉类、面食,慢慢下肚,心里却疑惑不已:骆惊舟这厮是怎么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的?
最后一口咽下,鱼弯弯接过骆惊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这才对上骆惊舟要吃人的视线:“骆惊舟,我们分手吧。”
“你在做梦。”将她握着筷子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十指相扣的抵在她的掌心,“中午的时候,你这样握着我的手,你跟你说你爱我。”
被提到那一场大难不死前的欢好,鱼弯弯面色有些挂不住的“咳”了一下,想抽回手,却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此一时,彼一时,我忽然发现我们不是很合适。”
她忘不了这一刻骆惊舟脸上的血色,苍白的灰暗,像是她收割过的那些人类尸体,慢慢的变成一摊死灰、一抔烂泥,像是要埋葬在地底下的枯枝烂叶,在死亡来临之前,总是要静静地再打量一下这片世界。骆惊舟一字一句的吐出清晰的声音:“哪里不合适,我改,改到合适为止。”
骆惊舟是一个持盈守虚、谦牧自冲的人,这一点,鱼弯弯早在见他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而往后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骆惊舟从未有任何一天,打破过鱼弯弯的初次认知,而骆惊舟的高傲有多少呢?
大概是即便以问鼎为赌,也绝不肯承认自己输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