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然回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晚膳后的时分。
随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于斐一直想一窥真颜的戴松。
被关在狱中多日的戴松形容狼狈,一进客栈就被送去客房盥洗更衣,待到梳洗一新后进了燕然住的天字号客房时,再不见半点颓废神色,清爽利落。
这一年戴松不过是二十五岁,年纪尚轻,瘦削高挑,棱角分明,与书中提及的身材略胖,沉稳内敛的戴相仍有一段距离。
于斐躲在里间偷偷瞧了一眼,就正好对上了燕然扫过来的警告目光,于是乎放下了帘子,端来凳子挨在门边。
堂而皇之地偷听。
燕然没有赶她离开客房,她自然不会错过听壁脚的大好机会。
“下官多谢于大人出手相救。”戴松撩了袍子,再度郑重地向燕然道谢。
燕然没有避开这一礼,他亦是一直在打量着戴松这个人。
将戴松扶起道:“不过是随手之劳。”
太后突如其来让他前来救人,定然有她老人家的用意。
只是,他尚未参透个中玄机。
来时路上,燕然早派人仔细查过戴松的生平,并没有找到与太后有任何相关联的部分。
事实上,戴松就是一个经过科举制度考核后成为朝廷官员的普通一员。
从过往政绩来看,确实是优秀,但其背景和资历并没有亮眼到让朝廷重视的地步。
“于大人,”戴松望向燕然,目光带着探索的意味,“下官的案子按说尚未上送达京城,不知您是如何得知,又是为何会前往渚安官衙,替下官解除冤情?”
燕然四两拨千斤道:“戴县令过往政绩卓绝,是为国为民的青天大人。本官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戴松神情凝了凝,眼底的疑惑飞纵而逝:“于大人过誉了。下官经这次一案,若不是大人相救,怕是已然要准备前往边西城。大人的援手之恩,实在不知如何报答。若是大人有用到下官之处,只要不违背国与民之利益,下官能力所及之处愿意一报恩情。”
他这番话音落下,燕然沉吟许久才应道:“戴县令无需多虑,本官不过举手之劳,并不需要戴县令为此事作出报答。”
戴松:“……”
于斐挨在门边听了好一会儿,只觉得燕然和戴松两人各打机锋,话语绕来绕去却没有实质性的意思。
官场上的人,都是这般推来拒去地摸索对方的用意的吗?
甚是无趣。
她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又竖了竖耳朵,发现燕然和戴松已经换了话题,开始就某些朝廷下发到地方的政令进行了探讨。
这就……更让人发困了。
于斐拨着手里的九连环,一边打盹,一边琢磨着这两人要聊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不经意间,一阵琴音悠悠扬扬地传了过来。
玉姑娘又弹琴?
在这么晚的时候?
不怕别的客房的客人去投诉么?
于斐醒了醒神,总觉得玉姑娘这琴音别有深意。
就听隔壁突然停了话音,戴松忽地站了起身:“于大人,这、此乃何人弹琴?”
他的问题问得突兀,燕然显然还不知玉姑娘今日让人去买了琴来的事,遂让徐安出去了解情况。
等待的短短时间里,琴音未断,戴松却坐立不安,明显地心事重重。
玉姑娘的琴音和戴松有关?
于斐脑海里似乎闪过什么,但实在是太快,让她没抓住思绪。
琴音很快戛然而止。
徐安匆匆回返,在燕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燕然挑眉看向戴松:“戴县令,据闻是一楼客房有客人弹琴,不知……”
“没,没什么。”戴松颓然坐回位置,摆手道,“是下官想多了。实在抱歉,于大人,先前咱们说到哪儿了?”
两人继续探讨政事。
于斐又渐渐被困意缭绕着,迷糊中就不知道怎么睡了过去。
她是被憋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瞧见燕然收回捏在她鼻尖的手,一脸让人发憷的笑意:“爷今日才知,原来夫人喜欢睡爷的床?”
喝!
于斐骤然坐了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上了燕然的床,而且,还怀抱着燕然的被子睡得喷香。
她刚才分明是坐在门边偷听来着。
怎么会……这样?
“嗯?”
面对燕然微扬的音调包含的质疑,于斐挠头笑笑:“一定是妾身的梦游症又犯了,老爷您别生气,妾身这就下床。”
滋溜地爬下床,帮燕然把床铺重新顺平直了,于斐做出标准的管家姿势:“老爷,您请上床。”
燕然冷嗤一声,平架起手让徐安替他更衣。
于斐则老实地溜到一边去倒茶压惊。
徐安替燕然脱下外袍挂好,服侍着他上了床榻,直到燕然躺下,他才放下帐幔,捧着一颗久久难平的心退了出去。
殿下和于良媛这关系,真是日渐千里啊。
别说不介意于良媛天天与殿下同寝一屋,方才于良媛睡了殿下的床,起来后随便把那床铺巴拉了一下,明显还能看见皱褶跟痕子……
殿下却视若不见地躺了上去。
除了最开始见到于良媛躺在床上时捏醒于良媛,之后完全没有发怒!
真是不合常理。
可,这不合常理的事,这段时间他见得真是太多了。
多到都已经麻木了。
只是麻木了的神经,因为今夜的事还是震惊了一下。
那厢在屋子里,于斐一杯凉茶下肚后,心跳总算平复了。
她回到自己专属的地铺中躺下,看了看月色,又看了看燕然的床,小声问道:“老爷,您今天接戴县令出来,还挺顺利的?”
燕然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于斐又问:“您没有告诉戴县令您的身份么?”
先前听两人打机锋,就觉得替他们觉得累。
“你怎么看?”燕然侧过身,淡淡地问她。
什么怎么看?
于斐咬着被子想了想:“妾身觉得戴县令似乎很谨慎。”
“怎么说?”
“一般来讲,”于斐歪了歪头,“在案子判决后突然被救,应该很高兴才是。但是戴县令看起来并没有因此而兴奋,反倒是来回地试探您救他的真正用意。老爷,妾身说的对不对?”
“既然连你都能听出来,”燕然抿嘴,“戴松的表现就算是很明显了。”
“他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个案子还有别的隐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