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依听见了他的问题,但是没有回答。她手还捂着鼻子,安安静静和他对视了两秒。
“你为什么这么愿意被我吸血。”她最后说,“不怕我对你的血上瘾吗?”
“不怕。”裴寂说,“这样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为什么?”
“你靠吸食花朵生活时,艾略特有办法让鲜花断供,让你失去理智。但如果你依赖的是我的血,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裴寂面色平静,拽松领带,解开一粒衬衫扣子。
“我已经受伤流血,如果刚好能满足你,就不算浪费了。”
弥依看着他,仍然捂着鼻子。她甚至向后退了一步。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她说,“我吸了你的血,这是意外,还是你策划的?”
“都不是。这只是我希望发生的。”裴寂说,“弥依小姐,艾略特的话也许会让你犹豫,所以我必须再强调一遍,你不是我的棋子。”
“……但听他们的意思,他们袭击我是因为你做了什么事。”弥依还是问了出来。
她很想就这么接受“相互利用”的纯粹关系,接受裴寂另有打算。但是裴寂解释,她就能感觉到,自己还是想要相信他。她就是觉得他是很好的人,他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挑不出错。
她既然问出来了,那就是选择了相信他的回答。弥依知道这一点,裴寂也知道。
裴寂说:“两年前,艾略特家族就想要联系你。这期间我一直在阻拦他们。也许没有这些阻拦,他们会好好和你谈判。但结果不会改变,他们会让你理智全失,你会成为他们的武器,帮助他们发起战争。”
“我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呢。”
“那时候局势不稳定,让你知道这些事没有任何好处。”裴寂笑了笑,“但现在不说不行了。如果我不说,弥依小姐恐怕会觉得我别有用心。”
弥依脑子艰难地转了转。她在试图按照裴寂分析问题的方式思考,努力把人往坏了想,好找到别的可能。但她没找到漏洞。
她的心缓缓放下来,手也放下了,说:“你说的都是实话,对吧?”
“当然。”
弥依偏了偏头,向前走了一步。
精神松懈,诱惑变得加倍难以抵抗。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藤蔓不受控制从肩颈伸出来,对着裴寂蠢蠢欲动。
“你不能骗我哦。”她再次警告。
“我不会骗你。”
弥依双眼闪亮,看着他。如果忽略她身后越伸越长的藤蔓,她此刻面容带着完全是孩子般的神情,真挚又单纯。
“好吧,我相信你了。”她作出圣谕般宣告。
然后绿影一闪,裴寂整个人被藤蔓死死缠住。弥依这次没有立刻咬他,而是贴在他伤口上仔仔细细地嗅。
外套没坏,但是衬衫被撕裂了一些,能看见锁骨下那枚小小的黑色钉子。
她还保持着最后的一点理智,问他:“这是圣锥吗?”
裴寂被她缠得有点喘不过气。“是。”
“这是哪来的?谁给你打进去的?”
“……这不重要。”
弥依抬头看他。目光里混合委屈和贪婪。“你不是说要讲实话的吗?”
“……”裴寂沉默一刻,“是家族的背叛者。”
弥依低下头,又嗅了嗅那枚钉子。
“确实,我能感觉到坏蛋的气味留在上面。”她喃喃地说,“怎么才能拔掉它?我能碰吗?”
在裴寂的血液面前还有来有回地问答了这么久,对弥依来说已经破了记录。但她现在显然已经不太理智了。裴寂预感不对,出声阻止:“别!”
但是弥依已经伸出舌尖碰了一下。
几十年以来,每天圣锥都在裴寂体内钉得更狠,伸出更多的根须,缠住他的每一根神经,汇聚他所有的感官,已经成了敏锐到不可触碰的一点。有时换衣服不小心,刮到都会刺痛。刚才被突刺擦到,他痛到匕首都脱了手。
然而她碰上去似乎不一样。他眼前虚无片刻,她能感觉到他哆嗦一下,人都软了下去。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但是弥依马上牢牢把他按住,没让他再起来。
她已经兴奋得脑子都快炸了。
喜欢……喜欢看他失态……谁说这不是一种美呢?追逐美好事物本来就是生物的天性嘛。
她俯下身去。腰部以下尽数化作藤蔓,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缠结的触须怀抱,裴寂手腕被扣在地上,腰被缠得死紧,像是瘫在她的藤蔓里一般动弹不得。
“弥依,”裴寂喘着气,“别从伤口……那里的血是脏的。”
弥依把头埋在他脖子仰出的漂亮弧线上,深呼吸一回合。
“你是真的认为伤口脏吗?”她轻声问,“还是单纯喜欢我从别的地方吸血呢?”
身下胸膛震动,弥依听见裴寂闷闷地笑了一下。
“如果你想知道我喜欢什么,我会直接告诉你。”他说。
弥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裴寂,我觉得你很有意思。”
没等他回答,她对着裴寂的脖子咬了下去。
不到十分钟前,宫本在这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都没能让他变一下脸色。现在他却被按在她怀里,像引颈待戮的猎物。裴寂没有发出声音,但弥依能听出他喘得特别急促,扣在地上的那只手几乎痉挛地攥紧。
弥依暂时让自己的唇离开,凑到他耳边,低声开了口。
“你硌到我了。”
裴寂的耳朵终于红了。“抱歉,我……”
弥依笑了起来。她声音温柔又清澈,那样笑着像是一串鸽子形的小风铃。
“不用道歉,裴总。”
她在裴寂的伤口上吮吸啃舐,把流出来的血液尽数卷入口腔。直到浓烈的香气退化成为铁锈气味,弥依终于放开他,用藤蔓托着他的背,让他坐起来。
藤蔓一直死缠着他,圣锥和脖子上的伤口又都传来强烈的感觉。裴寂撑着地面缓了一会儿,模糊的视线才重新聚焦。
然后抬眼就看见弥依跪坐在他面前,担心又有点心虚地看着他,藤蔓被她好好收了回去,一根也没留在外面。
“我跟你发誓,我饿得上头了才这样。”弥依举起双手,“我平时很温柔的,我不是变态。真的。”
她在说谎。这次失去理智的程度比前两次都要轻,可她的恶劣明明有增无减。弥依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只能寄希望于裴寂不知道。
不然的话她也太过分了!他给钱给血,又保护她,她还想着欺负他□□他,这简直就是大变态加白眼狼!
裴寂还喘着气,伸出手探了探伤口,看她一脸小表情,又忍不住笑了。
“弥依小姐为什么这么紧张?”
弥依实话实说:“我觉得自己在欺负你。”
“不算欺负。”裴寂说,“只是被小玫瑰的刺勾了一下。我们走吧。”
他起身,伸手把弥依也拉起来。弥依理了理头发,看见他用卡巴拉之轮指了一下衬衫上的裂口。
妖人秘术被释放,与蕴含自然元素的棉纤维产生反应。血迹缓缓消失,裂口修复。
……秘术还能这么用。弥依盯着卡巴拉之轮看,将这个思路牢牢记住。
她用赫尔墨斯之轮并不熟练。一方面是因为她力量不够,另一方面也有思路原因。她需要尽可能将各种秘术的生效原理搞清楚才行。
弥依开始神游天外,脑子里一直在琢磨赫尔墨斯之轮的事。裴寂开始带着她走,后来发现她一直在想事,干脆牵起她的手。他们瞬移了两次,弥依再抬眼,发现自己又在不知哪个A.S.分部里了。
“这是……?”
“明城西分部。”裴寂说。
“……这里不是出事了吗?”
裴寂没回答,带她又瞬移一次,进入大厅。这里显然原本该有和总部一样的装置,现在已经碎了一地。几个全副武装,戴着防毒面具的黑衣人正在向地面上喷洒黑色的粉末。
“白之盐与黑之盐相互联结。如果有一方出问题,平衡被打破,另一方就会失控。但这种失控时间非常短,再喷洒相应的黑之盐,很快就不会造成其他影响。”裴寂说,“除非当场沾到失控的白之盐。”
他话音刚落,极为沉闷和扭曲的惨叫声就响了起来。幸存的装置后,工作人员推出一架巨大的推车。
弥依马上转过头去。但她还是看见了推车上的那东西……完全不是人,也不像任何已知的事物,只是一堆肉山。皮肤纤维由于极度膨胀已经层层崩断,在近十米高的□□上留下类似妊娠纹的深色痕迹。
与此同时它还在动,还在蠕动着身躯尖叫,显然已经痛苦不堪。
裴寂已经委婉地告诉过她白之盐的效果,但真的看见,弥依还是浑身发麻。这一眼足够她做一晚上噩梦,她只能把脸扭过去不看。
然后她眼前的地板被投上阴影。原本从拟真落地窗投射进来的阳光被某种阴影完全遮住,那是白之盐受害者膨胀的躯体。
影子的变化甚至比直接看那东西还要令人毛骨悚然,弥依起了鸡皮疙瘩,往后退了一步,撞进裴寂怀里,背抵着他的胸膛。
裴寂于是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推车很快从他们面前过去了。她听见有人在向裴寂问好:“裴总,这边有我们照应着呢。”
“这是最后一个吗?”裴寂声音很平静。
“呃……不算吧。那边本来还有一个,但是胀得太快,直接卡进了配电室……实在弄不出来他,我们就上了锯石机。现在房间里还有一半……请裴总谅解,这些人沾上白之盐之后变得太麻烦了。”
“没什么,做得对。”裴寂说,“明城西分部本来的员工在哪,有线索吗?”
“这个还没……”
“检查一下现场残留物吧。”裴寂淡淡道,“有可能是被投进溶液处理掉了。”
弥依人都听傻了。推车隆隆远去,裴寂终于放下挡着她眼睛的手。
“害怕了吗?”他轻声问。
弥依酝酿半天,只说出一句:“我心情很复杂。”
“害怕是正常的。觉得厌恶也是正常的。”裴寂说,“但我们现在实际已经进入战时状态。战争就是如此残忍。艾略特原本希望的,就是让我们变成这个样子。”
弥依又沉默了。
“我不害怕。”最后她说,“但我想用一种没那么难看的方式杀了他们。”
尤其是毁了她手偶的艾略特。
裴寂轻笑一下。“果然是勇敢的小玫瑰,弥依小姐。”
他带着她走向瞬移点。冰冷男声仍然低沉而漠然,仿佛这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四号长期瞬移点。天门许可生效中。目标位置:首都。预计瞬移里程:660公里。”
“到了首都后,我就暂时不再使用瞬移。”裴寂说,“希望弥依小姐谅解,我有些……太累了。”
弥依看看他有些发白的脸色,点点头。
他们走进瞬移点敞开的大门。
然后弥依向前,跨出瞬移点,走上一片柔软的草地。
她愣了一下,向后望去。
瞬移点出口不见了。科学炼金分部不见了。她面前是非常漂亮,又让她感到似曾相识的森林,但树木没那么茂密,鎏金般的阳光得以从碎叶间洒下来,在矮草和野花上粼粼闪烁。
弥依向前看,向后看,又原地转了一圈。
裴寂也不见了。
她伸手下去,握住口袋里的赫尔墨斯之轮。一瞬间弥依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点,她还不太清楚血族的底细,不知道这是不是艾略特家族的又一个阴谋。
远处已经响起了迅疾的马蹄声。弥依来不及思考,她举起□□,对准声音的方向,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然后那人出现了。
弥依抬头看着他骑在马上,朝自己飞奔而来,反而骇然凝视着他,放下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