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才用藤蔓打人了啊啊!
突然之间弥依就慌得不行了。她几十年没怎么战斗过,但即便如此她也是能打死人的。这人没死吧?他不会已经被她打死了吧?
发狂期间的记忆正在飞速模糊,她又开始冒冷汗,干脆伸出藤蔓,卷着男人的身体,把他带回家里,牢牢锁上门。
“嗨。”弥依用藤蔓把他举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拖过椅子坐在一边。“你怎么样?”
刚才打得有点狠,她不奢望男人能回答她。但几秒钟后,男人低低地咳嗽起来。弥依凑过去,看见他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幽深,冷静地注视她。
完全不像是刚刚才因为受伤而短暂昏迷的样子。
片刻后他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哑,仍然很好听。他说:“弥依小姐很强大。”
看到他没死,弥依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混日子混了两百年,她忘记了很多事,也丢失了很多能力。就算眼前是个连瞬移都不会的人类,她也打不死人家。这句强大怕也只是恭维。
松了一口气后她就有些恼火了,但面上不显,只是轻轻柔柔地笑着,露出有点钝的、不明显的小虎牙:“而你挺活该的。”
男人丝毫不意外听到这话的样子,又闭上眼,说:“跟踪弥依小姐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很抱歉。”
就跟踪这件事而言,他倒是坦诚。
弥依说:“那你解释吧。”
“……这件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不解释我就再揍你一顿。”弥依警告他。
她藤蔓都伸出来了,已经爬到床上的男人身边了,但男人眼睫都没动一下,只是轻声笑道:“弥依小姐是不会这么做的。”
弥依也感觉自己脾气在迅速转好。虽然不食用花朵她会暴走得厉害,但只要能吃到花,她就会很快平静下来。她也不知道眼前这男人是怎么看出来的,反正现在就是不爽,很不爽。两百年了,还没人这么搅和过她。
弥依收起藤蔓,拉下脸,冷着声音说:“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说到做到。”
“好,你问吧。”
“你是不是血族?”
瞬移是血族秘术。秘术只有手握权力的血族才能学习一二。果然,男人爽快地应了:“是。”
“血族不是很擅长战斗吗?”弥依偏头,“可刚才我失控时,你没有还手,甚至没有防御……是觉得我不会真伤你么?”
“我无法防御。”男人说。
他抬手的动作仍有些虚弱,扯松领带,解开一粒衬衫扣子。在他的左侧锁骨下,打着一枚小小的黑色钉子。
“它束缚了我。”男人简单地说。
“好吧。”弥依说,“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一时没有回答。弥依看着他:“……怎么啦。”
“只是觉得失礼,我刚才就该自我介绍的。”男人微笑一下,“是我自大了,以为弥依小姐会觉得我有点眼熟。我叫裴寂。”
……这个名字是一个她应该认识的名字吗?弥依突然有点紧张,是那种马上就要露怯的紧张。她紧锣密鼓地思考了半天,完全没从脑海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裴寂还在望着她,她突然有点恼羞成怒。
“好啦,我是不认识你。”她很快地说,“我一直不怎么看电视,也不看新闻,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睡觉吃花和闲逛,就是那种与世隔绝的没长处死宅女啦。随便你怎么说。”
裴寂带点诧异地望了她两秒,反应过来。
“弥依小姐,为什么这么说?”他语气很严肃,“你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血族。不认识我是正常的事。请不要妄自菲薄。”
弥依没什么精神地回望着他。
她对这种事总是有点敏感。例如,“你活了两百年?那你肯定对历史大事了解得很透吧?我来考考你,1855年年号是什么?不许百度哦”这种问题,还有“所以你是堕天使?然后天堂陷落后的四百年里你什么都没做吗”之类的质疑。
她就是个没什么志向也没什么本领的人,除了身为前任天使现任堕天使,血里流着银以外。两百年前从沉睡中醒来时,她过的是普通的隐居生活,现在过的也仍是普通的花店老板生活。她什么也没做,也什么都不想做,要说她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两百年前是银子,现在是人民币。
很没出息是吧。
“我不想问了。”她有点难过地说,“随便你好啦,以后别跟踪我了。你要是还难受,今晚就在我房间过夜吧。”
弥依起来就想走,裴寂马上起身捉住她的手腕。他动作看着虚弱,力气可比她大多了。弥依一丝一毫都没撼动他,走出一步,直接在地板上原地滑了回来。她恼羞成怒,刚要回头让他松手,裴寂低低地抽了口气,脸色变得惨白。
她吓了一跳,到他身边查看。裴寂捂着上腹部,正是她攻击他的位置。
“先别走,弥依小姐。”他气息不稳。
“躺回去。”弥依耐着性子把他按躺下,抽出毯子盖在他身上。温柔的灰蓝色调毯子盖在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略有些违和。“你干嘛扯我?”
裴寂静静地看着她,说:“如果是我让你不悦的话,我很抱歉。”
“不是你。”弥依说,“是我觉得自己不太好。”
裴寂沉默一下。“弥依小姐,不要再这样说了。”
弥依也沉默。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情绪来得真是莫名其妙。有点丢人。但是类似话题对她来说一直就挺伤人的,而且每次提到都会心情很差,她也没办法。
现在的情况就有些尴尬了。她刚不小心对着一个陌生男人吐了黑泥。弥依刚想让对话无力地重回轨道,天唰地黑了下来,房间里昏暗得一片模糊。
已经五点多,本来也是傍晚了。可是天黑得这么快,似乎有些不太正常。弥依刚要起身去窗边看看,裴寂扭头扫了一眼,说:“弥依小姐,坐下。”
他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弥依本能地一屁股坐回去。
“又怎么了?”她恹恹地问,“是你搞的吗?”
裴寂失笑,说:“我跟着你,就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保护你。”
他掀开身上的毯子坐起来,拉开被弥依搞坏几处的西装外套,从内袋里取出一只镂空银盘。凭借她混迹人间多年练就的对坏事的第六感,弥依知道现在事情已经脱离了她能处理的范畴。她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男人调整手里的银盘,动作轻而稳地拧动指示层。裴寂手上慢条斯理地动着,没有抬眼,对弥依说:“虚空来了。”
“什么?”
“血族制造的怪物。他们叫它‘虚空怪’。”
弥依又要回头,裴寂厉声说:“不要往外看。”
“可你刚刚往窗外看了啊!”弥依小声顶嘴。
“因为我不是第一次和它打交道。”裴寂起身。
屋里越来越黑了。弥依勉强能看见裴寂。他脸色还是苍白,但动作利落了一些,看不出刚才有那么虚弱。她听见他走到窗前,说了一句:“开。”
简简单单的命令。唰地一声,窗户开了,纱窗被强行开锁弹了上去。接着,客厅里也传来砰砰三声巨响,客房里也在响,厨房阳台里传来遥远的碰撞声。
全家的窗户被这一个字给强行开了。低沉的、古怪的嚎叫风声一样灌进房子里。这声音倒是威慑不到弥依,但她很心痛自己高价买的防盗纱窗。
她没说什么,撑着脸等裴寂动作。“窗户开了,怎么房间里更黑了啊?”
“因为虚空在往房间里看。”
“……只是在看?”难道它不是已经把房子包围了吗?“虚空有多大?”
“很大。”裴寂淡淡地说,“这片黑色是它的眼睛。”
弥依头皮发麻,垂下眼去,不想抬头。身后似乎有光芒勉强亮了两下,然后裴寂说:“走。”
咕噜咕噜的笑声。即便弥依这个外行也能听出这是不同意的意思,可能还表达了些别的。
“不行。”裴寂冷冷地说,似乎回答了什么问题。“走。”
虚空怪没有走。房间里仍然一片漆黑。
“弥依小姐,把头埋进床单。”
弥依马上照做。裴寂声音里透出危险的信号,是血族那种生来暴虐嗜血的种族才会带给人的,骨子里的忌惮。她觉得虚空怪不太聪明,换作是她,她应该就听话地走了。
然后从她身后爆发出极为强烈的光芒。整个房子里亮如白昼。说是白昼还是保守了,弥依觉得最起码是个□□在她房间里爆炸。她捂着眼睛也觉得眼球好痛,想不出裴寂面对着那片光怎么能不失明。
虚空怪发出一声确凿的惨叫。房间里光影大乱,一会儿黑得不行一会儿又亮起来,应该是它在眨眼睛。然后亮度稳定了,裴寂低低地喘息了一声,说:“没事了,起来吧。”
弥依马上抬头转身。窗外是沉沉的黑夜和亮着灯的璀璨楼群,虚空怪不见了。裴寂站在那儿,好半天没动。
她凑过去,就着窗外的光看了看他。裴寂手撑着窗台,闭着眼,鸦羽般的睫毛有些颤抖。弥依起初觉得肯定是闪眼睛了,闭会儿也好,然后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他很难受。
弥依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拉住他,想让他回到床上。裴寂任她拉着手臂,人却没动,过了两秒才低声说:“我有点累。今天可以借住一晚吗?”
她笑了笑,说:“可以啊,救命恩人。”
裴寂仍然不回她的床上,说:“我住客卧就好。”
“客卧超级乱。”弥依说,“我不要的东西都堆在那儿。”
“没关系。”裴寂似乎没力气说多余的话。
他执意去客卧,弥依也不好拦他。客卧门一开,弥依都能感觉有灰尘飘出来。裴寂没什么表情,简单转了转手里的银盘,对准房间。衣服,书本,Momo的毛和灰尘乱飘,砰砰地砸出声音。客卧在三秒钟内成为了堪比酒店水准的干净房间。
弥依站在他身后看完全程,没说话。她在心里悲哀地想:说真的,两百年了,我到底在干嘛……
其他种族已经玩出花了,而她把堕天使的老本都忘了个精光。弥依没觉得羡慕,而是觉得有点难过。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说:“那你好好休息,有问题随时叫我。你要喝玫瑰露吗?还是我……给你……”她觉得自己这话大有问题,“弄杯血来?”
尽管又累又不舒服,裴寂还是低声笑了,说:“没关系。弥依小姐也快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很晚?
现在顶多才六点吧?虚空怪来之前,也就五点多一点……弥依看着裴寂进了房间,轻轻掩上门,掏出手机看了看。
晚上十二点四十三分。
她悚然,这才意识到似乎很久以前,根据天堂外生物的传说,虚空中是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即使有,也非常混乱。也许这就是虚空怪出现后,整整六小时不翼而飞的原因。
意识到这一点,她突然又困又饿。也不知道这是心理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她好像又有整整好几个小时没吃过花了,灵魂饿得痛苦,胃里也是空的。弥依匆匆走进厨房,从醒花桶里抱出一束玫瑰一阵猛吸,满足灵魂;然后又从冰箱里切了一小片黄油面包,满足胃。
但是刚咬了一口面包,她又饿了。花的香气似乎比以往都强烈而勾人。
……怎么回事?
桶里只剩下十支玫瑰。这都不够她明早吃的。但隔壁住着裴寂,她不想半夜因为饥饿失控,钻进房间里再打他一顿。
大不了她可以明天凌晨去PHILEO吃店里的花。弥依于是把桶里的玫瑰全抱出来,吸溜干净。
Momo一直在床底下睡觉,不知怎的,就连虚空怪都没有吵醒它。现在听见弥依在厨房,它终于过来了,颠颠地要弥依摸摸。弥依把它抱起来猛吸一口,告诉他:“隔壁的叔叔很不舒服,你半夜不能进他的房间,也不可以把他吵醒哦。”
Momo听不懂,Momo就是个大笨蛋。弥依叹了口气,放下它,回房间里睡觉。
她总觉得自己的状态还是不太对。但根据经验判断,吃了这么多花,自己无论如何可以安心地睡一晚上。
弥依沾枕就着,还做了梦。梦里,她第一次模糊地见到了天堂陷落前的情景。
这很稀奇,因为那前后的记忆早就被她弄丢了。她只记得天堂没有了,万王之王身陨,她堕落,而这几件事弥依连前后顺序都串不起来。她还记得一切结束后,自己陷入了沉睡。沉睡醒来,她身在绿城。百年已过,世间沧海桑田。她弄丢了回忆,在人间厮混,成为浑浑噩噩的堕天使。
但现在她又看见了万王之王的花园。所有花朵都在这里开放,她睡在玫瑰之间,玫瑰为她收起尖刺,因此她毫发无伤。祂将她从玫瑰花丛中抱起,用手掌抚摩她的脸。她看不清祂带着光辉的面容。祂说:
“你是玫瑰的孩子。我为你赐名弥依。”
好饿,好饿……
花园里的植物们纷纷变色,恐惧地远离她。玫瑰的孩子是一个弑母的怪物,她不吞噬花朵就无法生存。它们的逃跑激起了她的暴虐,她伸出藤蔓追出去,扑倒那朵流光溢彩的玫瑰,用她从未染血的牙齿刺入他的脖子——
裴寂忍痛的闷哼声将她从梦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