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不用看账就都记得，“一匹水纹云锦纱，说是要给于二公子新纳的小妾做衣服，还有八匹各色软烟罗，一匹悠蓝鲛珠绸缎，再加上些寻常绢布棉布。就不算做衣裳的工费，光布料都得有七八百两银子了。”
绿盈听着都肉疼，居然欠这么多啊，怕不是整个尚书府的奴才都要在这儿做衣服了。
颜灵音问，“欠款多久了。”
掌柜答道，“约莫半年还多，都是陆陆续续欠着的。”
颜灵音点点头，“既然都欠了这么久，也该上门去要账了。”
绿盈听了喜不自胜，太子妃可算是要硬气一点了。
掌柜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妃让他去上门要账？太阳打西边出来？他不敢确信的问，“娘娘，真去要啊？”
颜灵音反问道，“难不成你想自己补？”
掌柜立刻摆手，“小的这就去要账！”
颜灵音提点他，“去了以后你要会说话，知道么。”
掌柜自信极了，“明白明白，小的定会带着礼物登门拜访，好言好语和于二公子商量——”
颜灵音打断他，“我没叫你好好商量啊。”
“那……”
颜灵音靠近一步，对他低声叮嘱几句。然后问，“我说的这些你记得了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可是占理的，自当理直气壮一点。”
“小的记得了！”掌柜的立刻作揖告退，马不停蹄的出门收钱去。
颜灵音主仆二人出了成衣铺，又去查看了别的铺子。果不其然，她名下的店铺无论做什么的，全都有于二少爷的赊账，加一起得有个八九千两了。颜灵音挨个吩咐掌柜们上门要钱。
绿盈为此愤愤不平，“于尚书可比咱们老爷官高一级呢，咱们不想着占于尚书的便宜，于府的怎么还老逮咱的好处啊。娘娘手上拢共就那么几家最好的铺子，他还挨个的赊！”
颜灵音笑道，“你是不懂于未的小心思，这背后可有讲究呢。”
于二少爷于未是个庶出的，不学无术还嗜酒好色，从小就不受于尚书的待见。就这样一个不受宠的人物，他怎么敢在外头横行霸道？
那天于瑶上门拜访，颜灵音见到她那一身穿着时，一下就明白了，这背后的一切其实都是于瑶指使的。
于瑶也是庶女出身，吃穿用度比不上京城里那些嫡出的千金们。
可她又需要好的衣服首饰取悦慕容谦，那就得在歪路上下心思，这个心思就是原主。
咬定了原主不在乎钱财、也不会跟于府计较得失，才会屡屡指使于未去要东西。于未搜刮来好处最后都是进了于瑶的腰包。
于瑶当然不能自己动手了，毕竟她还要维持高贵形象呢。
于未本来就不招人待见，就是再招人烦一点也没什么影响。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颜灵音的母亲颜夫人，是太后姨母家的嫡女，这关系要放在民间，颜夫人是可以叫太后一声姨母的。
按这样算起来，颜灵音和慕容谦也有一点点儿的表亲。虽然这拐着弯的关系远是远了点，但好歹和皇室挂上钩了。
当年颜夫人出嫁，这些铺子就是当今太后——当年的皇后送的贺礼。现在颜灵音出嫁，这份礼又被颜夫人送给她，她又带着嫁回了皇室。于瑶定也是在心里计较着呢。
绿盈不懂颜灵音的意思，就是噘着嘴嘟囔，“他不过就是贪便宜没够儿罢了。”
……
二人离开铺子在街上转悠，颜灵音带着绿盈找到一药铺门口。铺子大门洞开，里头狼藉一片，一老一小在收拾东西，又冷清又凄惨，外头倒是围着许多看热闹的。
绿盈拽了拽颜灵音的袖子小声道，“娘娘是要抓药么？”
“随便逛逛，看看热闹。”颜灵音说着就挤进去了。
绿盈觉得她是看不透主子的心思了，娘娘往日对于瑶那么好，谁说一句都不行，可是成亲以后娘娘忽然就想开了。
还有，以前娘娘也偶尔上街走走，但是见着人多的地方都会躲开，行事小心谨慎，今天见了人堆怎么还往前凑呢？
颜灵音越过人群进了铺子，问那两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的那个孩子是郎中徒弟，他冲着颜灵音一鞠躬，“抱歉客官，药铺今天不做生意了。”
颜灵音看向另一个受伤的中年人，他一只手缠着纱布，一只手挑拣地上还能用的药材。
“杨郎中怎么受伤了？是被人打了么？”
杨郎中见她认识自己，以为是个熟客，忙解释道，“小人这药铺要开不下去了，夫人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绿盈好奇的问，“为什么开不下去了啊？为什么铺子被人砸了？”
杨郎中叹息着不说话，外头围观的纷纷道，“哎，还不是得罪了贵人。”
“善念堂在这儿十来年了，没想到遭这祸端。”
“是啊……”
颜灵音追问，“到底是谁这般目无王法，竟敢在天子脚下闹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给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杨郎中见颜灵音衣着贵气，就知道这是个富家的太太。他婉拒道，“多谢夫人好意，只小认惹的人身份高贵，怕谁都帮不了我了。若是夫人强为小认出头，说不定还会得罪了那位，那样小人心里也过意不去。”
颜灵音劝道，“你不说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这铺子开了这么久，就不想再想想办法么。”
杨郎中叹息一声，隐晦的道，“夫人，那闹事的可是尚书府的公子啊。”
绿盈惊愕，怎么又是于公子？
外头看热闹的嘴可快，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起来，“于二公子好大的阵仗，来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开砸。”
“对啊，要不是杨郎中抬胳膊躲一下，脑袋都要开花了。”
“于二公子还说了，谁要敢进来帮忙，就找官兵把我们抓走。”
“真是断人后路啊……”
听着大家仗义之言，杨郎中低头抹泪。
颜灵音去和外头那几位打听几句，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三个月前，于未到念善堂来，和杨郎中要个生子的秘方。可是所谓生子秘方都是民间土方子罢了，大多和医药扯不上关系的。
杨郎中说没有什么生子秘方，若是想怀上孩子，可以夫妻二人过来号脉，共同调理身体，身体好了就能快点怀上。
于未听了又改口要调理身体的药方，可杨郎中还是开不出来，调理身体是要根据个人情况的，得望闻问切啊。
杨郎中叫于未把人带过来号脉，要不他上门去看也行。可于未不肯，非要杨郎中自己想办法开方子，而且不要男人的药方，只要女人的。杨郎中被于未连吓带骂给弄怕了，只能给开了个寻常的女子滋补的方子。
于未还挺有毅力的了，坚持在念善堂抓了了三个月药。但是三月过去了，那女子还是没怀孕。于未便找过来在铺子里闹事，非说杨郎中卖假药骗人，还砸了铺子放下狠话。
颜灵音想，于未是去年才行弱冠，年纪并不大。虽然他很好色，但是没有正妻，更没必要急吼吼的生孩子。
这药方是偷偷给于瑶开的吧？
颜灵音没想到还有这么有趣的背后故事。她只以为于瑶和慕容谦是自然怀上，原来这里还有于瑶背后的心酸努力。
虽是于瑶把原主撺掇成太子妃，但她心里一定很后悔不安，指着用肚子催慕容谦想办法呢。
小徒弟怒骂道，“那姓于的太可恶了，他还放话说他背后是太子府撑腰！”
绿盈一瞪眼睛，“你瞎说什么，可于尚书和太子府又没亲戚。”
小徒弟争辩起来，“于尚书靠上了太子妃，可不就是靠上了太子么。”
杨郎中训斥他，“别瞎说，叫人听去小命难保。”
小徒弟闭上嘴，表情还特不服气。
绿盈气恼道，“没证据的事儿可别瞎说！于府的闹了事，怎么能算我们太子府的头上。”
“你们太子府？”众人面面厮觑。
颜灵音拿出一个腰牌来，递给杨郎中，“既然你没罪，自然不能由着别人放肆。这个令牌给你，若是于未再找来逼迫你，你就拿出牌子来赶他走。如果他还不改，你带着牌子上京兆尹府衙去告就是。”
杨郎中看着手里太子妃的令牌，慌忙跪拜叩首，“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太子妃娘娘驾到。娘娘恕罪啊！”
小徒弟吓着了，慢了两拍才跟着跪下。外头那些面露诧异，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认上太子妃了？
“赶紧起来，我可是偷偷出来的。”
绿盈心里寻思，娘娘啊，哪有当着大家的面儿说自己偷偷出来的啊。
杨郎中爬起来，又千恩万谢了一通，他太激动了，说话有点语无伦次的。
颜灵音安慰他几句就抓紧带着绿盈走了。杨郎中泪光盈盈，原来他才是有太子妃撑腰啊。
办完这些事她们终于要回太子府了。绿盈问她，“娘娘，您这么做就不顾忌于小姐了么？”
颜灵音小道，“我只是看不惯于未，和于瑶又有什么关系。”
绿盈愣了一下，双手束起大拇指，“娘娘您真聪明啊！”
……
当晚，慕容谦还是找借口没有回来，颜灵音更乐得自己睡。
第二天一早，颜灵音还没起来呢，侍女就来汇报，说是于瑶求见，正在外头等着。
颜灵音自己一个人住，也不必晨昏定省，当然是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了。
绿盈知道她们娘娘已经和不同于往日了，便敢自己做主意，“你去让于小姐等着吧，没看太子妃还没睡醒么。”
“是。”
侍女离开了，颜灵音翻了个身继续睡。她故意比平时更晚了半个时辰起来，没有梳洗，随便披上一件衣服就来了。
于瑶在前厅等的不耐烦，忽见颜灵音披头散发的跑来，“抱歉抱歉，我方才正睡着，侍女也没来叫醒我。若是早知你在等着，我是绝不会贪睡的，”
于瑶打量着她衣衫不整的样子，心里那点质疑都消散了。
于瑶直愣愣的道，“灵儿，我来是有事问你！”
颜灵音摆手遣散了侍女奴仆们，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于瑶眼睛一红，“我知道我二哥欠了你铺子不少钱，可你有什么不满直接跟我说就好了，我定会去给你把钱要来的。你怎么能、你怎么让人跑去茶楼堵着我二哥闹事！我二哥欠钱不还的事儿都被我爹爹知道了！昨晚还狠狠罚了二哥。”
颜灵音一听眼睛也红了，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速度比于瑶还快。
于瑶正愣着，颜灵音已经开始道歉，“对不起瑶瑶，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昨天是去看铺子了，当时掌柜的问我有些赊账怎么办，我便告诉他们，长时间不还的就得上门催催。
掌柜还问我，是不是所有人都催。我当时不知有尚书府的人在账上，就说了一句一视同仁就好。是我不好，早知道我应当先问问清楚的。”
“那、那还有念善堂的事儿，你、你昨天——”
昨儿一下午的时间，外头都传疯了啊，说于二公子闹事欺负小郎中，说太子妃侠义相助留腰牌。这事也叫于尚书听见了。
其实爹爹罚不罚于未她是不在意的。关键是于未不经打啊，刚拍两巴掌而已，就嚷嚷说是替她于瑶拿的东西。
爹爹还把她也训了好一顿，甚至罚抄经书减月银子。表面上看着只是于未自己出事儿了，其实她也被拖下水了啊。
“你等等我。”颜灵音说着转头就跑。
“哎娘娘——”绿盈快步跟上去。
于瑶好奇的等了一会儿，很快颜灵音就回来了。她还是批头散发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匣子。
颜灵音将匣子塞给于瑶，“昨天的事都是我考虑不周，叫你二哥那般受苦，这是我的赔礼。”
于瑶打开匣子一看，竟然是皇后赏赐的那根凤簪！
于瑶都惊了，凤簪虽然不罕见，可皇后赏赐的凤簪意义非凡啊。那在于瑶眼里可是有着传承后位的意义。
颜灵音见她不说话还撒娇，“瑶瑶，你就原谅我这次吧。”
于瑶是想要这凤簪，可她不好意思，就矜持着假装不乐意。颜灵音又好好哄着她几句，她才顺势收下。
于瑶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这凤簪我收下就是，你安心吧。”
颜灵音破涕为笑，“好，你不怪我就好。”
绿盈在一旁偷偷撇撇嘴，明明是自己想要，还得说是要让别人安心。
颜灵音对于瑶保证，“我以后做事定会小心着些，要不然真叫你我姐妹之间误会了。”
于瑶点头，“对了，你向来不爱管什么账目铺子的，怎么还开始看账本了。”
颜灵音羞涩道，“前几日太子殿下教我记账，说是以后我得照看中馈，我这才翻了铺子记账看看，想要好好学学。只是账本晦涩看不太懂，我又不想打扰殿下，才想着自己去瞧瞧。哎，哪知道一时疏忽这就闹了误会，看来有什么问题我还是得劳烦殿下。”
于瑶紧忙道，“记账之类的我跟着姨娘学过一些，虽然管的只是那一方小院。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和我说说，咱们这也叫互相学习。”
“好啊。”颜灵音欣然答应。
她们再聊几句，于瑶就起身告辞，“我得回去了，今日跑出来都没和人打招呼。姨娘说下午让我跟着师傅学绣花，我得快些回去。”
“好，我也没收拾收拾，就不留你了。”
于瑶抱着盒子出去了。
绿盈对颜灵音赞不绝口，“娘娘太聪明了！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方法可真是厉害啊。只是那凤簪太便宜她了，娘娘怎么能给那么好的东西。”
“放心，会拿回来的。”于瑶好不容易找机会来一次太子府，肯定是又去私会情郎了吧。
——
颜灵音猜的没错，于瑶就是掐着时间出来的，她出来刚好能在路上碰见下朝回来的慕容谦。
“瑶瑶？”慕容谦见到她又惊又喜，“你怎么忽然来了？”
于瑶低声嗔怪他，“还不是因为你的好太子妃。”
“走，我们进去说话。”慕容谦拉着于瑶躲去偏院，然后细细盘问，“怎么没打招呼就来？”
于瑶虽然接受了颜灵音的礼物，但还是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说了一通。
慕容谦问道，“难不成她是故意针对你的？”
“应该不是。”于瑶自认为很了解颜灵音，她没有那样的脑子。
美人在怀，慕容谦才不想聊颜灵音呢。他在她唇上一吻，“好了瑶瑶，既然都来了，我好好疼疼你。”
“讨厌~”
“你讨厌我么？你不是最爱我~”
两人啃着啃着又滚上床去，与此同时颜灵音那里，绿盈说道，“娘娘，小红说太子刚刚回来了。”
颜灵音对着镜子一笑，“好啊，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