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淮殊的盲肠炎说到底是时砚希的锅,订好的机票只好取消。距离假期结束还有几天,时昕云打电话说想孩子了,时砚希索性租了辆车,带小孩去红云寺。
“乖宝,想妈妈没?”时昕云等在高速路口,一上车就抱过小豆丁使劲亲。
墨淮殊赶紧低头躲,脑门刚长出来的头发茬子扎了时昕云一嘴。
时女士瞪眼瞧他片刻,扭曲着脸尖叫起来:“这什么呀!时砚希,我孩子呢,你还我孩子!!”
“你自己孩子不养,怪得了谁。”时砚希撇撇嘴说,“你家这个墨乖宝,有毒,剧毒!非说他那木梳头不好看,要把头发蓄起来。这可不就蓄起来了么。”
“这也太……”
时昕云找不出语言来形容,原本的木梳背儿长长了,几乎盖住眼睛,附近的青茬儿也冒了出来,一根根朝天直立着,远远望去,小孩一颗葫芦头长了毛,变猕猴桃了。
再看身上的打扮,黑色小西装,锃亮的皮鞋,不是说不好,只是实在不符合时昕云的审美。
时昕云赶紧扒下小孩这身,换上她事先准备的兔耳朵潮牌风衣,又把小孩的木梳,不,现在该叫木帘子了,用粉红色的皮筋扎起来,做成一个朝天辫的样式。
唯二的两位男士目瞪狗呆。
时砚希怪叫道:“姐,你这是打算让他往gay圈发展吗?”
“去你的。”时昕云理着儿子衣帽上的褶皱,头也不抬地道,“论gay谁有你保真?你忘了小时候穿开裆裤拽着淮殊喊媳妇的事了?”
时砚希一口唾沫星子呛在喉咙,半天没缓过来。
“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能忘了吗你!”
时昕云撇撇嘴:“听说你又因为淮殊跟咱们时德元同志吵架了?怎么,这颗朱砂痣就在你心口烂了根,抹不去了是吧这辈子。”
“没有的事!”时砚希怒喊。
时昕云乐得看他吃瘪,不遗余力地嘲笑了他一会,过了会不知想到什么,话锋一转:“你也别怪爸掺和你的事。你那个实验室,说出去高大上,其实我们都知道,烧钱的项目多。他也是怕你入不敷出,把自己饿死。”
“不是这么个掺和法。”时砚希说。
时昕云问:“那应该怎么掺和?他好了一辈子面子,难道要低声下气求你花他的钱?”
“那也得问我愿不愿意!”时砚希说,“你知道他那天干什么了吗,当着孩子面大呼小叫,得亏你儿子随我,有点脾性,不然被他吓死。”
“等会,你说我儿子什么?”
“随我,怎么了?”
时昕云有些吃惊,这孩子八个月出生的,自小身体弱,受不得惊吓,久而久之,有些轻微的自闭。没想到跟着时砚希一段时间,情况竟然有所好转。
时昕云一阵感动:“你实验室的股权有多少,我给你出钱,你从爸手里买回来吧。两千万够不够?”
她拿出手机给秘书打电话。
时砚希说:“两千万你就想买股权,两百亿都不够!”
“……”
秘书在电话里问:“云姐,有事吗?”
时昕云:“哦,没事,洗洗睡吧。”
“……”
时昕云:“你个败家玩意,没事跟金主置什么气!”
时砚希反问她:“你又跟晏哥置什么气?”
时昕云不吭声了,摇下车窗,往嘴里塞了片口香糖。
就在时砚希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忽然道:“墨晏说他要出家当和尚,你能理解吗?他说淮殊为了乖宝,半条命搭进去了,他只有吃斋念佛才能还得起这份恩,你能理解吗?”
“能啊,这可不就是晏哥能干的事?”时砚希说。
“不对。”一直没出声的墨淮殊忽然道,“他出家的事在前,车祸在后,这话只是托辞。”
“你看,连乖宝都懂。”时昕云抱起墨淮殊要亲,被躲开了,有些悻悻地道,“我这次把乖宝一块带去,就是想当面问问他,他究竟怎么想的,我们娘儿俩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
“他要是说什么都不算呢?”
“那我就跟他离婚——!!”时昕云对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田野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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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没等她提,墨晏先把离婚协议书拍她脸上了。
时昕云手有些抖,打量着一身粗布蓝衣、剃了个光头的墨晏,半晌才扭曲着脸笑起来:“这就是你的最终决定,什么也不顾了?墨家、时家,两边的生意你都不管了;你弟在医院里,成了一个活死人,你也不管;你儿子才三岁,你觉得我一个人能带是吧?”
山林的风穿过寺院的碧瓦红墙扑在墨晏身上,显得他清俊的身骨愈发单薄。
他垂眸不语,被时昕云狠狠推了一把,依旧无活可说。
时砚希说:“晏哥,有话好好说,干嘛想不开。哎,你是不是被人下盅了,我跟你说,这些虽然没有科学解释,但我有办法给你解开,我真有办法!”
“你们……回去吧。”墨晏动了动喉结。
一个小豆丁扑上来,拽住了他的裤腿。玉盘似的小脸嵌着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神情和墨淮殊小时候一模一样。
墨晏一恍神,回到了母亲的灵堂里。
刚满三岁的弟弟哭着找妈妈,那时自己怎么说来着?他说,妈妈不在了,但哥哥不会走,哥哥会陪着淮殊,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然而现在,谁都没有离开,只是他选择了不同的门,关起门来,他就不再是尘世中人了。
他静静地看着腿上的小团子,谁也没有说话,半晌之后,他伸手一根一根地掰开小孩细小的手指,转身大步走了。
“你给我——站住!!”时昕云深吸一口气,小跑着要去追,高跟鞋陷进石砖缝里,她勃然大怒,索性踢了鞋,赤脚小跑。
“你以为这薄薄一页纸就能打发我了?”她用力抖着协议,咬牙道,“财产呢,你既然出家,名下那些房产现金、珠宝首饰也没用了!这样吧,我替你做主,一半转到淮殊名下,剩下的再分两半,一半给你儿子,另一半给砚希的幼儿园!”
时砚希赶紧道:“使不得使不得。”
时昕云狠狠拧了他一把,他吃痛,只好闭嘴了。
墨晏平静地点头:“可以,你去办吧。”
时昕云用手掌垫着纸,添上附加条款,签了字,将其中一份拍到墨晏脸上,吼:“滚!”
墨晏毫不拖泥带水地滚了。
时砚希揉着胳膊小声道:“姐,你发什么疯,给我那些钱,岂不是把我捆在幼儿园里,回不去了?”
时昕云注视着墨晏离去的方向,好一会才回过身来,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他不对劲。砚希,恐怕你还得呆在幼儿园替我带一阵孩子。这事不查清楚,我心里不痛快。”
“我可去……”撞上小豆丁清澈的目光,时砚希后半边的脏话自动消音,一把将小孩抱起来,他道,“中午了,咱们就地吃顿斋饭吧。”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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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云寺的斋饭远近闻名,不少香客慕名前来。但今天不逢初一十五,饭堂里只有寥寥几名香客。
其中一个大胖子,正撸着袖子招呼他带来的那帮人。
“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我推荐白水豆腐和鱼香茄子,还有一个素佛跳墙也不错,不瞒诸位说,我呀,从小就是吃着这些长大的。”
朋友体形跟他差不多,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笑呵呵地回应道:“周总,这怎么好意思,您让我们在这吃,自己不吃,这让我们怎么敢动筷子。”
周总摆手道:“别,千万别跟我客气,我最近辟谷呢,这都第三天了,你们可不能毁了我的功德。”
“就是,周总是要成佛的人。”另一位女士打趣道,“咱们这次给周总添麻烦了,感谢周总百忙之中抽空陪我们来还愿,以后在东海的发展呀,还仰仗周总照顾了。”
“好说好说。”周总笑呵呵道,“来东海,你们就把心放肚子里,有我在,没有你们做不成的生意。不瞒各位说,东海两大商业帝国,一个墨氏,一个时家,那跟我老熟了!时昕云你们知道吗?她小时候给我提鞋呢!”
刚跨过门槛的时昕云:“……”
她打量了周总一会,低声问时砚希:“这谁?你有印象吗?”
“你都没印象我还能记得吗?”时砚希说。
墨淮殊也皱了皱眉,时昕云给提过鞋的人,他必然也该有印象,但这位……
周总还在口悬若河:“这都是祖上功德,我爷爷那辈就吃斋念佛,它确实是有好处的,这些年帮我们家也积攒了不少资源,生意越做越大,你们看我这辟谷三天,神清气爽,祥云罩顶!这人呀,精气神上来了,运气可不就好了么。……”
时昕云捂住小豆丁耳朵,免得污言秽言毒害少年儿童,扭头对时砚希说:“去内堂,这儿乌烟障气的,真不是吃饭的地儿。”
三人起身往内堂走,谁知越过周总时,周总忽然膝盖一弯,晃了晃。时昕云离得近,顺势扶了他一把。周总眼神茫然,面色死灰,嘴唇微微发白。
“周总,没事吧?”同伴赶紧关切地问。
周总恍了会神,慢慢缓过来,冲着朋友们讪讪笑了一圈,猛然抓住时昕云质问:“你没事撞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