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陌北从深睡中?醒来。
向来一觉睡到天亮的人一连好几天都会在半夜无端的醒来,他明明没有做梦,也不是因为翻身将自己惊醒,却一次又一次地睁开了眼睛。
周遭一片安静,夜色静谧,些微月光从窗帘缝隙中?透出,在地板投下窗柩的影子。
胸口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出热度,阮陌北抬手按上胸膛,感受到自己平稳强劲的心跳。
他不知道?正带给他躁动的东西究竟是不是这?颗心脏,来到这?里的一整年?里,他做过无数次身体检查,却没有一次能看到确切的数据报告,只能从莉莉口中?得知“身体没出现问题”。
也许现在跳动在胸腔中?的,已经不再?是一颗属于人类的心脏。
阮陌北坐起?身,他随手拽过床边的外套披上,走?到窗边,趴在窗台上望着外面。
凌晨3点,51区仍然?笼罩在无数灯光之中?,各大建筑的窗口只有少数暗着,研究员们?忙碌时大多直接睡在实验室里,这?座特?殊的星际监狱24小时永不停歇的运转着,得到最精密的实验数据,创造出最尖端的技术,引领人类向着难以想象的方向发展。
阮陌北远远望着建筑群,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了尽头最高的建筑。
那是整个51区的主?控楼,被称作“格式塔”,所有的监控汇聚在其中?,成为无数屏幕上变动的画面。员工的上班打卡,日志报告,实验过程,牢房的温度湿度,通风系统管道?的变化……全都被AI实时监控着。
那里保存着整个51区最详细的资料,以及所有的秘密。
每一次夜里兀自醒来,阮陌北都控制住自己看向格式塔的目光。
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他。
距离阮陌北偷看阮项晖电脑中?的日志文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他知晓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还有隐藏在身体里的秘密,将这?些消息深深埋藏在心底,不被任何人发现。
在旁人眼中?,他仍然?是51区的狱警,沙利叶的饲养员,每天去到牢房里尽职尽责地向变成人形的怪物分享身边发生的事情,给它讲更?多人类千年?来幻想出的故事。
阮陌北已经适应了沙利叶成熟的样子,卸去所有为了讨他欢心故意表现的伪装,和现在的沙利叶相处他甚至会更?舒服一些。成年?人之间不需要过多无用的话语,不需要过分亲昵的举止,有时只需要一个的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能相互知晓心意,心照不宣地维持现状。
沙利叶没再?提求偶的事,但阮陌北知道?它只是在留给自己足够的思考时间,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同时,他也作为SIU-DW-001-02接受各项实验。
心理测评,基因检测,行为观察,细胞样本提取……阮陌北假装一无所知地配合着一切,阮项晖解除监视的申请仍旧在每周雷达不动呈交,希望他能够有朝一日摆脱这?一切。
必须要摆脱,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作为试验品待在51区,24年?的前半生里,他是天之骄子,是最精准的枪,是人类的英雄,得到的勋章可以挂满一整面墙,纵然?血性在那场彻底摧毁了他身体的噩梦中?被抹去了不少,阮陌北也不能忍受自己作为小白鼠度过下半生的现状。
他是被沙利叶赋予新生命的人,沙利叶的命运就是他的命运,既然?沙利叶被关在牢房里,被一次次的处死,那么有朝一日经历这?些的,也可能是他。
为了自己,他不能再?这?样毫无作为下去了。
真的只是这?样吗?
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呢喃。
真的只是为了你自己吗?
在长达十二个月的相处之中?,对那个把你当做唯一依恋着的生物,你真的没有动过心吗?
你冒着被吞噬的危险为肉堆清理腐烂部分,在它刚被处死的崩溃时刻进入牢房安抚差点脑浆迸裂,偷偷把月光收集器带入牢房只为让它的痛苦能减轻些许。
为变成人形的它申请床铺和书籍,教它说话,向它介绍外面的世界,每晚编故事查资料到深夜,冒着被处分的风险私自给它看纪录片。
容忍它一次次做出超越底线的亲密举动,拥抱,接吻,帮它度过最难受的成熟时期,面对求偶不再?能坚定?的一口回绝。
真的只是出自同情、善意和身为饲养员的责任感吗?
也许最开始确实源自同类之间的感应和本能亲近,但事情发展到如?今境地,阮陌北知道?,他已经无法再?用拙劣的借口说服自己了。
他冒了太多险,做了太多违背规章制度的事,几乎将全部身心倾注在沙利叶身上。
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悄然?变质的,他根本说不清,也许作为旁观者的莉莉都要比他清楚很多,才一次次地提醒自己。
一想到一旦意外再?次发生,沙利叶可能会被立刻再?度处死,重新变成糜烂肉堆的模样,阮陌北就控制不住的呼吸凝滞。
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沙利叶,他都要改变这?一切。
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是绝对行不通的,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仅凭一人之力?和整个51区抗衡。
阮陌北收回视线,重新拉上窗帘,他躺到床上,再?度闭上双眼。
睡梦之中?,窗外的格式塔隐隐传来呼唤。
阮陌北用尽方法收集有关沙利叶另一半核的资料,核现在肯定?在51区放置着,自己时常感受到的呼唤可能也源自于此——毕竟他体内拥有着沙利叶的基因,随着时间的推移,基因的融合程度只会越来越高。
如?果他将剩下的那一半核带给沙利叶,让它恢复全部力?量,按照现在沙利叶表现出的天赋强度,51区根本无法再?将它困住,到时候他们?可以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还需要带着父亲,一旦他和沙利叶成功出逃,和他有着亲缘关系,并且负责沙利叶研究项目的父亲肯定?会被最高法庭审判,他绝对不要看到这?样的局面发生。
每每想到未来自由的情形,阮陌北都忍不住握紧拳头。
“在想什么?”
沙利叶的声音将他神志拽回,阮陌北转过头,沙利叶指尖碾着书角,正安静地望着他,触碰到沉静目光,阮陌北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
沙利叶眉眼深邃,眸色又是浓稠的金色,认真看着什么的时候总会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深情,甚至比从前热切的怀抱还要让阮陌北难以招架。
“一些未来的事。”
“未来。”沙利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阮陌北今天带了一本有关吸血族类和狼人的大部头书,它相当喜欢,月圆之夜会彻底释放出本性的狼人,还有生活在黑夜里靠吸食人类血液的血族,都让它感到本能的亲切。
“我们?会有什么未来吗?”
“会的。”阮陌北顿了顿,他瞄了眼摄像头,闭上嘴改用精神传递:【你的枷现在还好吗?】
听他突然?提起?“枷”,沙利叶眼睛一亮,以为阮陌北终于要同意他结契的请求:【你想通了吗?】
【不是,我最近在父亲那边看到了一些文件,有关你的……身世。】
阮陌北告诉它,当年?和胎胞同时被发现的还有破碎在旁边的核,沙利叶安静听着,根本没表现出惊讶,等到阮陌北说完,它一手轻按在胸口上:【我经常感觉这?里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一块,原来是这?样吗?】
【你能感觉到另一半枷在哪里吗?】
【我有两次明确感应到了它的存在,在那个方向。】沙利叶向着墙角一指,那是格式塔的方向。
阮陌北点点头,心下了然?,果然?每夜将他唤醒,吸引他目光看向格式塔的,是沙利叶的枷。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想从这?里离开吗?】
【离开这?个房间?】沙利叶显而易见?地警惕起?来,【是有新的实验要进行了吗?】
阮陌北轻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不光是房间,离开51区,离开这?颗星球,去到其他的地方。】
其他地方,这?是个对沙利叶来说非常遥远的词,自从在阮陌北的引导下获得启蒙,它就一刻不停地幻想着外面的世界,最开始它还抱着只要自己表现的足够好,认真配合一次又一次地测验,迟早会有离开这?里的一天。
但现实一次次地告诉它那不可能。
脑海中?的声音停滞了一瞬,旋即兴奋响起?:【可以吗?】
【可以的,我们?一起?从这?个地方离开。】
沙利叶皱起?眉头:【会有很大风险吧,平时离开房间去别处做测试的时候都那么小心,我不想让你有危险。】
【但如?果不去争取,我们?会在这?里待上一辈子,我是个人类,迟早有一天会达到寿命的终点,剩下的日子不过八十年?,到时候他们?会怎么对你?你又该怎么办?】
沙利叶沉默片刻,它将手轻轻盖在阮陌北手背上,慢慢地握住。
这?一次阮陌北没有挣脱,反手握住沙利叶手指,他前所未有的平静,时至今日,他终于第一次直面心中?感情,不再?用规则,道?德和伦理的条条框框将自己束缚。
【我需要怎么做?】
.
阮陌北睁开眼。
胸中?莫名的躁动感再?度将他从闭目休憩中?唤醒,窗外格式塔就屹立在不远处。
外面传来些许洗漱的动静,阮项晖刚刚回家,傍晚时候他发来消息,说手头的实验数据出了点问题,今晚要晚点才回来。
阮陌北安静等待,听着阮项晖洗漱完毕回去卧室,房门被关上,所有声音消失了。
十几分钟后,阮陌北静静地起?身,他迅速穿上衣服,从抽屉里拿出枪别在腰间,带上信号屏蔽装置。
走?出房间时没发出丁点脚步声,阮陌北站在阮项晖房外听了一会儿?,确定?他真的睡着了,转身来到客厅。
阮项晖的外套就放在衣帽架上,阮陌北将手伸进他外套内兜,摸出权限卡。
经过这?一阵的观察,阮陌北发现父亲对他根本就不设防,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轻而易举得到了整个51区最高权限的门禁卡,阮陌北最后检查了一下携带的设备,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格式塔在呼唤着他。
天眼卫星和无死角监控的存在让任何人的行踪都不可能完全隐藏,更?何况阮陌北一直以来都被严密监视着,只怕他还没到格式塔就会被发现。
阮陌北站在楼道?中?,闭目凝神,在心底里呼唤,寻找着声音的感应。
【███,███……】
模糊音节自心底发出的瞬间,他睁开眼,迈出了第一步。
斜上方安置在墙角的摄像头骤然?破碎,画面消失的下一秒,阮陌北踏入了消失的监控视野中?,卡着其他摄像头的死角离开了公寓楼。
在阮陌北踏入另一个摄像头的领域之前,监控被强有力?的干扰信号屏蔽,等到重新恢复信号连接时,画面中?仍旧空无一人。
阮陌北沿着事先计划好的路线迅速前进,因为佩戴的项圈和牢房屏蔽层,沙利叶精神干扰的能力?被大幅度削减,能做到这?种程度对它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他需要用最快速度,尽力?减少沙利叶的负担。
穿过小半个51区,阮陌北来到了位于最中?央的格式塔,最外面有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持枪站岗。
阮陌北将警帽向下拉了拉,步伐沉稳地走?过去。
“执行任务。”
他从口袋里掏出电子通行证,警卫之一扫过上面的通行码,在绿色通行页面弹出后,准许了阮陌北进入。
阮陌北拿回这?份伪造的通行证,朝警卫点了下头,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
沙利叶的声音最后一次在脑中?响起?:【注意安全。】
【我会的。】
阮陌北迅速扫了一眼格式塔的内部结构,来到51区也有一年?了,他从来没进入过这?里,兴许是因为顾忌他体内含着沙利叶的基因和实验品的身份,在其他狱警轮班执勤的时候,他被从格式塔的轮值表单上清除了。
阮陌北甚至都没什么靠近格式塔的机会,临行之前的准备工作也不过是从阮项晖那里拿到了一些资料,身为主?管之一,阮项晖经常进入塔内,参与51区的高层决策会议。
这?一年?里,也许他和格式塔唯一的联系,就只有阮项晖在高层会议上反复提出解除对他观察的时候吧。
格式塔内部空间非常大,没有典型的楼层进行分割,中?央部分完全是连通的,从一层就能看到最上面的穹顶,楼梯螺旋而上,电梯分立在四个方向。
它的一至三十层是办公场所,主?控AI的主?机在地下部分,三十层以上用来放置那些重要的物品。
沙利叶的核应该就放置在三十层以上。
阮陌北毫不犹豫地走?向电梯,胸中?的躁动愈发强烈,似乎有什么正在兴奋颤动着,渴盼着恢复完整。
阮陌北走?进电梯,三十层以上的楼层需要权限才能开启,他将阮项晖的权限卡插在卡槽中?,同时食指按下指纹,低声道?:“生物研究所主?任,阮项晖,前往六十八层。”
话语在出口的瞬间,被喉咙里植入的装置变化成阮项晖的声音,声纹锁开启,同时指纹识别器确定?了阮项晖的指纹,电梯上升前往六十八层。
指纹膜轻薄到贴上后他自己都难以感觉到,成天生活在一起?,最容易获得就是阮项晖的指纹。
越是向上,心口里的颤动感就愈发明显,告诉阮陌北方向正确。
阮陌北调整着呼吸,他情绪相当平静,正在跃跃欲试的东西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心,那到底是什么呢?沙利叶植入在他体内的基因吗?
电梯稳稳停在了六十八层,阮陌北走?出门,狭长的环形走?道?里有着数不清的门,每一扇上都写着编号,蓝色的指示灯将周围映照得冰冷,抹杀了所有情绪。
呼应变得更?加强烈了,甚至让阮陌北都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他轻咬着舌尖,步伐轻得不发出丁点脚步声,从一扇扇门前走?过,感应着目标物的方位。
他的行踪被监控完全捕获,画面传到AI处,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
但只要能成功拿到沙利叶的另一半枷,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关系。
终于,在最里面的一扇门前,阮陌北停下脚步。
心中?的呼唤前所未有强烈,甚至都要跳出胸腔,扑进门中?和封闭在其中?的另一半迅速融合。
阮陌北伸出手,插入阮项晖的主?管权限卡,输入流动密匙。
沙利叶能够看到的东西,绝不只有镜头前移动的人们?,总控室屏幕中?不断变动的密匙,海量传输进内网的文书报告,只要呈现在屏幕上被摄像头照到,就全都成为它的眼中?之物。
滴滴两声警示音后,厚重的门在阮陌北面前打开。
他走?了进去。
一连经过三道?防护门,恒温恒湿的小房间里,中?央平台上放置着透明的方形盒子,在那其中?,半块淡金色的碎片正散发着隐隐光芒。
……这?就是沙利叶伴生的另外一半枷吗?
碎片质地像是最好的玉,莹润细腻,光辉如?同皎月。
阮陌北忍不住伸出手,在他手掌触碰到盒子的时刻,碎片骤然?亮起?,有生命一般动起?,隔着一层透明屏障,紧紧贴合在他掌心。
热度,他感觉到了热度。
屏障一点点变薄,被生生融化,明明是足以将掌心灼伤烧透的热度,却只让阮陌北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温暖,如?同浸泡在生命最初的母体之中?。
枷烧融了屏障,融入了他掌心,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那一瞬间,阮陌北听到了,看到了,感知到了很多东西。
他听到地下AI运行时发出的噪音,执勤警卫踩动铁丝网发出的脚步,看到监控摄像头按照程序设定?调转方向,总控室屏幕亮起?的红灯,感受到电流在线缆中?传输,信号顺着光缆被机器传感。
阮陌北猛然?回神,他整个人迅速后退,离开房间,贴着墙根迅速朝着电梯处走?去。
很快他就会被发现,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把枷交给沙利叶。
臭味隐约传来,飘入鼻畔。
前方的门突然?被打开,熏天臭气?扑面而来,似腐烂了一年?的鱼虾混合着尸体和泥沼发酵而成,味道?瞬间唤起?了某种记忆,杂乱的画面蜂拥而至,硝烟处,森林里,城楼顶,小巷中?,模糊而隐秘。
阮陌北却什么都没能想起?来,高大的身影从前方走?出,一身黑色西装被过分壮硕的身体撑得满满当当,他转过身,面向阮陌北,横肉交错的脸上和善到虚伪的笑容瞬间消失。
“抓住他。”
电击枪从身后袭来的瞬间阮陌北猛然?蹲下身,一个横扫腿手肘向后击到突袭的敌人,电击枪掉在地上,噼啪电流击打地板发出蓝色电弧!
阮陌北就地一滚,衣角刚刚扫过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冒着烟的弹孔,枪声这?才姗姗来迟地传入耳中?。他迅速拔枪,扣动扳机,击中?了方才射击的警卫的手臂!
枪口向右移动两厘米,又是一颗子弹击中?了另一个想要射击的警卫肩膀,瞬间夺去两人的战力?。弹壳弹出擦过侧脸,阮陌北腰部发力?,整个人以不可思议地姿势扭转身体,枪口对准了典狱长。
警卫的痛呼声中?,他感受到了来自脚底的震动,地下AI运行的声响几近轰鸣,咆哮着就要冲破禁锢。
【第一万零……七百八十四次执行……】
后脑处猛然?传出针扎一般的疼痛,宛如?一根手指粗细的针被骤然?推入脑中?,搅碎了所有神经和组织。阮陌北眼前一黑,有一瞬间失去所有意识,灵魂似乎飘出身体,置于茫茫雪原,茂密雨林,工业基地,浩瀚星空,还有永无止境的深渊之中?。
他猛咬舌尖,在蔓延开的血腥味中?强行睁开双眼,典狱长一步步走?到他眼前,皮鞋锃亮没有一颗灰尘。
阮陌北奋力?想要爬起?身,却被一脚踩了回去,二百多斤的重量施加在身上,踩的他闷哼一声。
融入身体的枷似乎被切断了感应,再?也无法为他提供任何有用的讯息和强化,就好像……他从未拿到过枷一样。
臭气?将他层层包裹,心中?的声音却仍然?叫嚣着,急切跳跃着,大声呼唤,感应就在身边。
“你被捕了。”
接下来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晰,整个51区被惊动,阮陌北被带上和沙利叶完全相同的枷锁,控制炸弹随时能够夺走?他的生命。
他被关在特?质牢房之中?,不被允许见?任何人,再?也感受不到精神世界里沙利叶的声音。
阮陌北不断思考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突然?出现在他离开前路上的典狱长,让他失去所有反抗之力?的疼痛,似乎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直到被押上在最高法庭,阮陌北才再?一次见?到阮项晖。
短短两周时间,父亲好似一下子老了很多岁,原本花白的头发几近全白,他面色相当疲惫,眼中?满是休息不足的血丝。
阮陌北作为他的亲生儿?子,使?用阮项晖的门禁卡,指纹和声音潜入格式塔盗取核心收容物品,就算他身居主?管高位,也免不了被翻来覆去地调查。
原本他连来法庭旁听的机会都不应该有,阮项晖用尽了所有方法,才勉强争取而来。
审判中?具体发生了什么,阮陌北记不太清,似乎他的记忆功能在被典狱长击倒后,就发生了严重故障,越是接近最后时刻的记忆就越模糊。
他只记得法庭很大,房顶很高,阶梯形状的陪审席上坐了许多人,他坐在最下方的椅子上,接受一项项指控。
曾经用性命去战斗,被无数赞美和荣誉围绕着英雄,成为了无可饶恕的罪人。
灯光很亮,照得眼睛难以睁开,一切都沉浸在昏昏沉沉之中?,周围弥漫着粘稠的液体,像血,或者脑脊液。
阮陌北看不清前方法官的模样,只记得典狱长的声音——他被指控破坏51区财产,窃取权限卡,非法潜入格式塔,盗取重要的收容物品。
臭味萦绕在整个最高法庭。
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法官问他。
阮陌北无法出声,他的嘴巴像是被封死,声带不再?能够震动,曾经触碰过屏障,感受过枷非凡热度的手掌不再?提供给他任何帮助,就好像他从未拿到过另一半枷。
他根本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语。
木锤落下,宣告了对他的审判。
一万零七百八十四次死刑。
立刻执行。
阮陌北被送入执行室,造型狰狞的金属椅子焊接在地面上,他坐在上面,束缚带和铁环牢牢锁住他的手脚,肩膀和脖颈。
装置被戴在头上,连接着电路和控制仪,屏幕上显示着执行进行的次数。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曾经的同事忍不住再?度问道?:“现在还有机会。”
阮陌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要……说什么?
“时间到了,都走?吧。”典狱长出声提醒。
人们?纷纷离开,而他留在最后,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站在阮陌北身前,俯下身,在阮陌北衣服胸前的口袋里,放进了一枚硬质勋章。
展翅翱翔的雄鹰紧贴着跳动的心脏,这?是他曾经英勇狙杀虫族女皇的荣耀。
典狱长低低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大门在眼前轰然?关闭,同时被切断的,还有源自胸口中?的最后一丝感应。
控制器被启动,扣在头部的仪器自动抱锁,探针刺入后脑,非常尖锐的刺痛。
几秒钟后机器将会进行第一次输送电流,完全模拟出死亡的痛苦。
阮陌北所要经历的刑罚相当特?殊,在星际时代,死刑早已不再?是曾经一分钟就会完成的,变得更?加注重过程,根据罪行的严重程度,出现了次数的累计。
控制器会通过电流刺激脑神经,完美模拟出死亡的感受,反复摧毁其心理达到惩罚的目的,最后一次再?真正进行身体机能上的死刑。
眼前又浮现出沙利叶的模样,强酸,切割,高温,增压,粉碎……一次次在死亡的极度痛苦中?挣扎,一次次死而复生,被判处终身监禁,永远也无法挣脱。
他们?有着相同的命运。
对不起?,没法带着你离开这?里了。
电流注入脑中?的瞬间,极度的痛苦将阮陌北吞没,所有思绪灰飞烟灭,记忆瞬间模糊,消失在脑海之中?。
最先被遗忘的是胸前被放入的勋章,典狱长的身影,格式塔里封存着的枷,潜伏的路径,和沙利叶的约定?,酒吧昏暗变化的灯光,莉莉含笑的声音。
时间向前推移,更?多事情被忘记,脑海中?响起?的未知音节,51区的存在,退役仪式,虫巢中?的惊心动魄,一次又一次绝密任务的执行,毅然?参军的决定?,母亲的葬礼,被卖掉的老房子……
直到最后,父亲的名字和样子,逐渐模糊不清。
死刑椅上的狱警开始剧烈抽搐,锁铐和束缚带将他的身体紧紧禁锢,探针不容拒绝地继续深入,释放出足以造成死亡的电流。
【第一次执行·启动】
【第一次执行·完】
【第二次执行·启动】
【第二次执行·完】
【第三次执行·启动】
……
在空荡的执行室中?,在永无止境的痛苦之中?,阮陌北等待着,等待着,最后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