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一系列持续不断的惊心动魄后,终于有了安静下来的机会。贺松明的手有点凉,阮陌北就用自己的掌心给他暖着。
贺松明的右手食指上,有一道陈年伤疤,相当深刻。
那是初中的时候,阮陌北放学骑着电动车带贺松明回家?,路上遇到了一辆违章行驶的轿车,直接连人?带车被撞飞出去。
电动车的后视镜摔碎,露出一截铁丝,贺松明在这时候伸出手,挡在了阮陌北面前。
原本应该划在阮陌北脸上的铁丝被挡住,几乎直接切断了他的右食指。
阮陌北已经?不记得血洒在自己脸上的温度,只记得贺松明按着血流如?注的手指,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问他有没有事。
每一次……都是这样。
这个人?好像根本不在乎他自己,之前阮陌北没心没肺,以?为?是两人?友情深厚到如?此地步。
直至今日,他才能彻底确定,那是一种近乎愚蠢的忠诚。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阮陌北垂眸凝视着贺松明的睡颜,贺松明似乎被困在一场恐怖的梦境中,眉峰微微皱着,睫毛颤动,很不安稳。
要不要将他唤醒?阮陌北犹豫着,轻轻拍了下贺松明的脸:“小明?”
贺松明不答,但他似乎真的对这一声呼唤有所反应,阮陌北精神一震,继续轻声呼唤:“该醒来了。”
“我已经?……找到你了。”
【好害怕……】
那声音再一次出现,阮陌北一时分不清是加密通讯,还是精神传递。
但他仍坚定地答道:“不用害怕,我会陪着你。”
贺松明脸上黑色纹路的跳动猛然一滞,似乎被抑制,阮陌北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他抬起手,掌心轻轻地覆在贺松明脸庞上。
在他手掌触碰到贺松明的瞬间?,黑色纹路如?遇到阳光的冰雪般消融,沿着脸颊和脖颈,迅速向下褪去。
阮陌北稍稍扯开贺松明衣领,发现它最?终化作了对方胸口上一个形状奇特的黑点,不动了。
阮陌北皱起眉头,伸手去摸,想要把黑点彻底赶走。
他刚把手伸进贺松明的衣领,靠在他怀里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睛。
阮陌北的手僵住了,抽出来也不是,继续伸进去也不是,尴尬地保持在半路上,和贺松明在沉默中对视。
贺松明眼中闪过一丝红光,随即隐现出无数墨绿色的数字代码,他仿佛还没意识到阮陌北举动的不妥,声音略微沙哑:“是您把我唤醒的吗?”
“是。”意识到对方是个AI不会感到尴尬,阮陌北神态自若地将手收回,还装模作样地给贺松明整了整衣领:
“我找到这边,就看到你躺在地上。”
“那个病毒找上了我。”贺松明扶着额角直起身,他的存储器出现了一定的紊乱,有些不太记得具体情形了,“后来我们进行了程序层面上的相互攻击,我输了。”
“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已进行自我扫描,未发现异常。”
贺松明看向阮陌北,素来理?性到冷酷的眼眸中,似乎出现了一抹温柔,“您呢?身体还好吗?”
阮陌北摆摆手:“我没事。”
“那就想办法离开吧。”贺松明和阮陌北相互搀扶着站起身,他手中仍然握着那盏小夜灯。
他们并肩向前走,灯光照亮了周围的方寸之地,而身边之人?的陪伴也让恐惧和孤独不复存在。
走了大概七八分钟,阮陌北脚下猛地一空。
在跌落的前一秒,他的手腕被贺松明闪电般飞速抓住。
他们
坠
入
深
渊
。
摔在地上的那刻,阮陌北仿佛整个被摔碎,化作无数的数据代码,随后这些代码飞速重组,构成了他的“身体”。
他滚了两圈,身下有些柔软,不是冰冷的地板,带着青草的香气。
草地上相当舒服,阮陌北甚至都多趴了一会儿,才缓缓爬起来,环视四周。
一望无际的草原,略有起伏的山丘,蓝蓝的天。
这是……windows的默认桌面。
贺松明从草地中冒出,站在了阮陌北身边,和他并肩望着绵延的绿色小山丘:“这张图名叫Bliss,拍摄于1996年美国加利福尼亚的锁诺玛山谷,因为?被选中作为?WindowsXP默认桌面而广为?人?知。”
“这次我们进入了图片?”
“不,这是虚拟机的桌面,我们已经?从文?件里出来了。”
他们竟然站在桌面上吗?阮陌北惊奇地跺了跺脚,看到右上角的一个文?件夹不稳地晃荡两下,歪歪斜斜地挂在空中。
“……那病毒?”
贺松明沉默一瞬:“使用虚拟机的杀毒方式失败了,我们需要尝试其他方法。”
阮陌北刚刚放下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是啊,还不到放松的时候。
“好,我需要做什么?”
“先从虚拟机里出去吧。”贺松明双手一推,预想之中的“门”并未出现。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贺松明再度尝试,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出口被封死了。”他转过头,面色凝重地对阮陌北道,“我们被困在了虚拟机里面。”
阮陌北不知道这具体意味着什么,但肯定不是件好事:“我们没法出去了是吗?”
“暂时不能。”贺松明双手不断在空中点击,如?同操作着阮陌北无法看到的按键。
屏幕自两人?面前出现,阮陌北看到,一个方形的东西被黑色的数据流牵引,正在沿着信息高速公路极速狂奔,而前行目标方向是,整个内核空间?最?下方的巨大垃圾桶。
“病毒要把我们带去回收站。”贺松明面色凝重,“它想把我们直接删除。”
“有什么办法阻止它吗?”
“我尝试从内部破解虚拟机,希望能赶在它的前面。”贺松明的眼瞳中又?闪现出数据代码,“您可以?稍作休息,我会陪您聊聊天。”
“我不想让你分神。”
“没关系,单纯聊天所占用的CPU内存极小,不足破译过程所需的千万分之一,不会影响到任务进程。”
“那好。”阮陌北盘膝坐在草地上,贺松明同样在他身边落座。
“病毒最?后把我带去了一个文?本文?件,是你在车上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纵然在那里经?过了整整二十一次反复,阮陌北回想起来仍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明明处理?伤势时是那么辛苦,房间?里味道如?此浓烈,怪物的遭遇那样可怜,他却总感觉一切都是虚无缥缈。
“在那里我无法看到自己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她应该是那里的研究员,有着一头红色的头发。”
“最?后我听到了,你在加密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声音,那个怪物的身体上形成了一个洞,我走进去,找到了你。”
贺松明看向阮陌北:“您说通过加密通讯听到了我的声音?”
“是的。”
“但是通讯频道在我们被病毒一同淹没的时候就强行中断了。”
阮陌北:………………
“那我听到的是什么?”
“抱歉,我可能无法给您回答,您说是那个声音指引您找到我的吗?”
“对。”阮陌北眉头紧锁,事情一下子?变得恐怖起来。
虚拟机的桌面上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不管怎样,他现在还活着。阮陌北已经?学会了用各种理?由来安慰自己。
自从唤醒贺松明的行动开始,他的世?界就天翻地覆,无数谜团出现,疑惑挤满脑海,他却连一个都没能解决。
他被拉进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却又?感觉……真相似乎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
阮陌北正默默想着,突然感觉一股巨力自脚底的地面传来,把他整个的甩飞出去!
但天仍然在头顶,草也在脚下,比起被甩开,更?像他直接被直挺挺地竖直起飞。
贺松明同样也原地起飞,阮陌北艰难地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虚拟机被扔进了回收站,他们正处在跌落的过程中。
虚拟机掉进回收站,淹没在众多文?件中,那股让阮陌北和贺松明在天上旋转的惯性力才最?终消失。
“可以?出去了。”贺松明也在这个时候完成了破译工作,一扇门自面前打开,他抓住阮陌北手腕,道,“离开这里吧。”
两人?就像进入虚拟机那样,离开了这一方数据空间?。
落在了无数废弃的文?件之间?。
不断有废弃的数据被运送到这里,以?文?件的形式自空中跌落,转眼就把刚刚出来的阮陌北和贺松明掩埋了。
文?件的质感竟然是蓬松的,就像被许多张很大很大的纸淹没,阮陌北奋力挥舞着双臂,终于冒出一个头,得以?呼吸。
脚下很空,仿佛一用力就会继续陷下去。阮陌北如?同漂浮在水中,手脚并用,奋力游向贺松明。
贺松明抓住阮陌北的手,阮陌北只觉浑身一轻,下一刻就漂浮在了半空中。
他们两个现在都还是数据体的形式,只不过阮陌北不知道如?何?控制,但对于贺松明来说,一切都像呼吸那样自然。
他们在半空中,看着无数文?件跌落进回收站。
阮陌北从未见过如?此魔幻的场面,他低头向下看去,注意到了在某个角落里一闪而过的黑红色。
“看那边!”
“是病毒,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贺松明眉峰微皱,“走!”
两人?追了上去,似乎意识到身后的追兵,病毒嗖的一下,没入了成山的文?件堆里。
但它的途径路线终究会留下数据痕迹,贺松明紧咬不放,不断有文?件和数据包被操纵着砸向他们,又?在即将碰到贺松明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挥开。
一时间?整个回收站里被搅得天翻地覆,如?果从上方的信息高速公路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翻滚,开辟出一条短暂的通路,随后又?被两侧的文?件翻涌着填满。
阮陌北被贺松明牵引着,他习惯用人?类的方式观察四周,于是那些以?极快速度掠过身边的事物化作一道道残影,让他应接不暇,甚至感到难以?言喻的眩晕和恶心。
阮陌北只得闭上眼,紧紧地抓住贺松明的手,把自己完全托付给AI。
这番惊心动魄的追逐战整整持续了数十分钟,他们一步步深入回收站的内部,所见之物也从简单的文?件和数据包,变为?了流淌着的、零散的数据乱流。
不断有乱码从黑色的数据空间?中窜过,带起微弱的电子?脉冲,吹动阮陌北发梢。
突然间?,病毒的踪迹消失,而他们终于看到了那盘踞在回收站角落里的巨大黑球。
它像是一滩刚挖掘出的煤泥,或者处于半凝固状态的石油,紧紧地粘附在一个文?件上,几乎要将文?件整个包裹。
黑色的粘液滴落在地上,形成一片难以?靠近的区域。
“找到了,病毒的本源。”贺松明停住脚步,他们进入虚拟机,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溯源,经?历了惨重的失败,却没想到最?后是病毒主?动引得他们找到这里。
“它怎么会在回收站里?”
贺松明摇摇头,也不知道,绝大多数的病毒程序代码都会植入到操作系统里,隐藏在回收站里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阮陌北小声问道:“我们现在可以?把它清除掉了吗?”
贺松明:“可以?,只要把它依附着的那个文?件彻底粉碎,失去了载体的病毒没有那么强大,我就可以?趁机杀除。”
“先读取文?件其中的内容,把字节代码打碎,删除,然后再追溯到文?件所在的目录,将目录同样删除就好了。”
阮陌北望着那被病毒依附的文?件,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贺松明开始远程读取文?件,读取工作刚一开始,他便睁开眼睛,疑惑地“嗯?”了一声。
阮陌北的心立刻悬了起来:“出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