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纪轻，穿这样的艳色本来多少会显得有些老气，怕是压不住这身衣裳。
可是温宁本来就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岁月沉淀，虽不是稳重的性格，但她的气质已经要比寻常小姑娘多了些冷静和似乎阅过风浪的豁达。
所以穿上这身衣服也很合适，除了艳色，头上的各种头饰压着，还要多了几分贵气。
乍一看，倒不太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和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皇后娘娘挨着坐着，倒有些像是宫里新得宠的妃子。
只是又有些不像，因为她身上自有一种自在的气质，就像是风一样，那是被禁在这宫里的人所不能有的。
这深宫高墙是难留住风的。
即使戴着面具，温宁这身气质也是极佳的，以至于苏文刚进来时眼里的惊艳之色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里，让一旁看热闹的皇后有些好笑——这人总是失去了之后，才懂得珍惜。
苏文眼里的惊艳只一闪而过，就又克制地，平复了下来。
她一路惊险，但万幸归来安好，唯一不好的，便是她眼里没他了。
似乎从她那次离开他怀里，眼神平静地说：“我从未见过公子”时，她眼里就没他了。
苏文想，当时是为什么决定放弃她了的呢？
是因为父亲一直在他耳边说，温家已然败落，温宁又落得这个样子，若为晋国公府的长媳，必会成为京城人的笑柄。
还是温宁总是用那种像是害怕被主人丢弃的猫狗一样的眼神，救命稻草一样地看着他，每次出门都挨着边走，走在人群里总是把自己缩得小小的，生怕被别人看到，认出来，那幅可悲可怜又可笑的样子终于让他忍不住地觉得厌烦了。
一次两次，他不是圣人，不愿意再一次次地拉她出来，做她的救赎了，甚至渐渐也在心里认同了父亲的说法，温宁似乎真的成了他的一个累赘，包袱。
不过让他没料到的是，他迫不及待地扔了这个包袱之后，现在却又想要把她重新求回来，求她像以前一样地看他，爱他。
他为此不惜付出代价。
依照苏文的性子，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本来是应该私下说的 并不该找人找到宫里来，毕竟宫里藏不住事情。
可她那么决绝地和他分开，把他们的过去撕的粉碎，只怕不会轻易见他。
皇后看了眼时不时装作不经意瞥一眼温宁，欲言又止的苏文，又看了一眼自顾自的，就是不看苏文的温宁，好嘛，这两个正主都不急，倒是让她这个看戏的看得有些急了。
芸汐把煮好的茶端上来，一人面前放了一杯，瓷杯落在木桌上发出细小的声响，一掀起茶盖，白色水雾升腾起，蔓延开扑鼻的茶香。
皇后用茶盖撇了撇最上层的浮沫，然后浅抿了一口，笑道：“芸汐人虽不够机灵，这煮茶的功夫倒还不错，茶叶是本宫去年让人用搜集的初雪梅花配上龙舌茶最中心两三片黄色嫩叶制成的新茶，名字都还没想好，你们不妨尝尝鲜。”
温宁忍不住笑：“芸汐人要是还不够机灵，娘娘您去哪儿找比她更机灵的人来？”
“本宫看，你就比她要机灵，可惜你不常来宫里。”
苏文刚把茶抿了口，放下，皇后就寻了空子问道：“本宫听说你父亲前几日还在找人张罗你的亲事，似乎是属意于兵部尚书的次女，怎么今日会有空来本宫宫里坐？”
如果不是早知道皇后已经和李瑾瑜是一路人了，温宁说不定还要以为皇后这是要有意撮合她和苏文了。
苏文先是看了温宁一眼，然后才答道：“有劳姑姑挂怀。我已经和父亲说过了，和那位张小姐并无可能。”
“哦～”
“本宫刚才听芸汐说，你似乎有事要跟阿宁说?”皇后笑得慈爱，如同真心关爱后辈的长辈。
苏文看温宁，温宁去看皇后，这是要搞事情啊！
不过，苏文待在这里即使不说话也实在让人膈应，原主或许还会心疼，可她的心从一开始就没这号人，更别说心疼他了，就算有些心疼，温宁也是心疼那个才十五岁就没了所有亲人，最后魂飞魄散的原主。
倒还不如早些说完，早些了事。
“苏文公子，你要说什么?”
她这话一出，苏文脸上便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他竟也落到如今这种可悲的地步。
君子一言，绝无更改。他既主动放手，本不该再如此纠缠，免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颜面。
可是——他不甘心。
苏文将手伸进怀里，拿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纸来，那是很多个碎纸块拼在一起，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粘合的一张纸。“这是你当时撕碎的那张纸，已经被我重新给粘好了。”
“公子。”那立在他身后的婢女面上似有不忍之色，仿佛苏文此举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真是奇怪了，就因为她丑，所以即使他毁了婚约，受尽耻笑的也是她，而不是这个变心了的男人。
如今也是，难道他回心转意了，看上她了，她就该欢天喜地的接受?
而他只不过是把原主当时的深情拿了十分之一出来，粘了一张连他当时都没有想起来的纸，就有人肯感动得稀里哗啦。
粘上又怎么样，既然已经撕碎了，无论如何修复都不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还有这荷包，我已经派人查清了。当时你是托锦雀，让她交给我的。是她自作主张，没有把你当时的话给带到，说是府里的绣娘绣的，所以——”
“公子!”那尖脸婢女哀声道，脸上一滴圆润的眼泪立刻就滚了下来，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所以怎么样？你该不会揪出一个丫鬟来，说她是罪魁祸首，就可以自欺欺人，觉得这一切就跟你毫不相干了?觉得这都是别人的错了?”
“她是你的丫鬟，她阳奉阴违，不把我放在眼里 ，看不起我，轻视我，难道不是因为上行下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