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漂亮花房

自从那晚两人聊过后,接下来的时候,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也缓和许多。有时在屋子里碰到,还能说说笑笑地聊几句俏皮话。

玛蒂尔达也不得不承认,抛去一开始的偏见,平心而论,达西还是位不错的绅士。

他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既愿意思考她的想法,还能时常提供一些中肯的建议。

她对他了解地越多,越觉得像他这样的人难能可贵。

玛蒂尔达开始跟着达西‘学习’起来。

说是学习,其实也不像上学时全天跟随老师那样学习。而是在她处理家族事务的时候,遇到或者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去找达西。

即使玛蒂尔达早就接触过这些,同时也处理地挺好。但有些事情还是没有什么经验。比如政治问题。

作为爱尔兰的大地主,虽然帕逊家族是从英格兰迁过去的,但是在一些政治问题上,毫无疑问,在长达三百年的时间里,他们和爱尔兰捆/绑得太深了。

不管在哪里都有地域歧视,这是由不同地区的文化和城市发展的差别导致的。

比如,欧洲对非欧洲的,英国对其他国家的。英国内部也有,英格兰对爱尔兰的,伦敦地区对非伦敦地区的。

自从玛蒂尔达的曾祖父那一代开始,在英格兰的几桩投资获利颇丰,祖传农场的收益也在家族资产中所占的比例不断下降。

直到十年前联合王国成立,英格兰作为王国的中心,他们就开始考虑要把家族重心转移到英格兰去,那么政治就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议会和政府部门制定的各项法案和议案都与贵族阶级、地主阶级、资产阶级们的利益息息相关。因此,有条件采取一些保障措施的这些人都会对政治保持一定的影响力。

帕逊家族既有大宗地产,也有工厂投资,一直有资助一些议员的习惯,好保证自己的利益不被损失。不过这些事情一般由伯爵处理。

达西作为一个在德比郡当地,还有教会都拥有名望的家族,即使地位还是绅士,但几代继承人都不断地加强和贵族联姻,在英格兰的贵族圈里也算有一定名望。

伯爵当年出于家族转型的需要,于是和达西家建立了联系,还有一些合作。

不仅仅是家族转型的问题,还有继承人的问题。伯爵还需要时间让他的合作伙伴慢慢信任玛蒂尔达这位年轻的未婚女性作为家族未来的掌舵人。

玛蒂尔达虽然在慢慢接手祖父的人脉,也了解过一些议会内部的政治运作,但也需要从本地人那里听听意见,多了解一下。

玛蒂尔达找到达西时,他正在花房里。

郁金香庄园的顶楼附带着一个玻璃造的温室,小小的一个房间,面积不大,里面种满了各种花卉。这里不仅是个适合休恬放松的好地方,还能提供一些鲜切花装饰房间。

她从阁楼里上来,就看见达西坐在花房里的小桌子上,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花房周围的墙上架着铁丝网供藤蔓类植物攀爬,小小的花朵星星点点地藏在绿叶中,地上摆着几座白色的木架,花卉都栽在花盆里摆在架子上。

一进门的角落里摆着个铺着小巧可爱的桌布的圆桌和两把藤椅,打开旁边的窗户,就能居高临下地欣赏整个郁金香庄园。玛蒂尔达经常坐在这里看风景。

温柔的微风抚过她的面颊,留下一抹太阳的温度,玛蒂尔达闭眼,仰头向着高处的太阳,感受着阳光赐予的光和热。

阳光从头顶的发丝开始流淌,到面部、到手部,再到脚底,等到浑身上下都晒过,身体在房间里积攒的阴凉,像是被通通过滤了一遍,四肢都充满了活力和能量。

她睁开眼,歪歪头,轻轻捋了捋脑后的头发,手心感受到了温度,发丝被晒得暖融融地。拿着头发凑到鼻前轻嗅,还能闻到阳光混合着香皂的独特味道。

玛蒂尔达想:她该出去转转了,邀请达西出去走走,也不错?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花房附近,没有打扰到对方书写的思绪。达西没有发现她的靠近,仍旧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远远地她也看不清纸上的字迹,

一时间楼顶上寂静无声,只听见隐隐约约的羽毛笔抵在纸面上移动,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玛蒂尔达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到了达西的手上。

他的手白皙且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握着羽毛笔的手是那样的宽大,把笔的大半部分都包裹在手心里,腕部的动作利落有劲、行云流水地写出了一行一行的字。

他的字应该挺好看的,她出神地想着。

信件的最后一笔在纸上落下,笔尖转动,画了一个漂亮的圈,他抬起笔,放在一边,看样子他写完了手中的这封回信。

玛蒂尔达在他的侧面,看着他把羽毛笔插回墨水瓶里,把左手边乱叠在一起的信纸都排好顺序,立在桌子上抖整齐,打算从头重读一遍确保没有遗漏的内容。

突然,坐在那里的人像是有了心灵感应似地猛的抬起头。

达西看见了站在离花房不远处盯着他看的玛蒂尔达,也不知道她来了多久了。

达西不悦地皱了皱眉,倒不是信上有什么不能让别人看的,只是觉得自己太没有警觉性了,旁边站着人都察觉不到。

玛蒂尔达留意到了达西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有点手足无措,她确实不应该未经允许就随便看别人的信,虽然并没有看到什么,但这也是不对的。

她尴尬极了,背在身后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眼睫毛垂下,干巴巴地开口解释:“我…我没有…我只是…我看见你在写信,就不想打扰你,而且你放心,我并没有看到信上的内容。”

这不是他的本意,达西想,他本意不是责怪对方,只是懊恼自己没有反应过来,让一位小姐在那里站着。

达西双手快速地把信纸来回折叠,装进信封里,又把信封放在一边。他抬头邀请玛蒂尔达进来。

玛蒂尔达进来坐在旁边的藤编椅上,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信上也没写什么东西。”达西说。

他知道玛蒂尔达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突然嘴笨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顿了顿,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我正在给乔治安娜写信,乔治安娜是我的妹妹,她正在伦敦上学。我们每个星期都会通信。”

达西又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下。然后又强作镇定地看着玛蒂尔达。

但其实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在信中提到了你,她十分喜欢你,还想和你做朋友。”

玛蒂尔达也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也不怕他,但达西皱眉的表情总让她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对方略过不提,她也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状若无意地开玩笑。

“你没有和她说我的坏话吧?毕竟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实在称不上和睦。”

达西当然不会背地里评价一位小姐的不是,即使是和自己的妹妹。

而且他早就不介意那次的不愉快了,他也慢慢地觉得玛蒂尔达也有其她小姐所没有的优秀之处。

“恰恰相反,她很喜欢你的性格,想要让我介绍你们认识。而我也一直担心她过于温柔善良,很容易被欺骗。如果她能从你身上学习坚强自立就更好了。”

玛蒂尔达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出格’的小姐有她一个可不少了。

她低头搅搅咖啡勺,自嘲道:“我当然愿意和她写信交流,但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实在是没有什么优点值得学习。”

她调侃道:“我坦然承认我的性格中有优点也有缺点,但正如我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一起构成了我自己一样。我不觉得我的缺点要改,也不觉得我的优点值得别人学习。”

她觉得达西是多此一举。

“乔治安娜的温柔善良是她的优点,即使她有什么不足你也不必担心,时间会让她吸取经验化作成长的养分。”

达西一直担心乔治安娜太过腼腆而被人欺负,以前发生的事情就像把利剑一样悬在心头,两人都难以忘记。

他担心那个伤疤一直不能愈合,而他觉得如果乔治安娜能学学玛蒂尔达的自信和乐观。

玛蒂尔达安慰他:“乔治安娜有个好兄长,她以前可以在你的包容和庇佑下成大,将来也可以找一个继续保护她的丈夫,自然可以自在过日子。”

一听到乔治安娜嫁人的这种话,达西立马就黑了脸,一点也没觉得被安慰到。而且她作为一个未婚小姐,怎么能堂而皇之地把嫁人挂在口中呢?

玛蒂尔达见他黑了脸,咯咯咯地笑得更开心了。

她也不觉得说‘嫁人’、‘丈夫’这种词不好意思,笑眯眯打趣道:“乔治安娜16岁了吧?再过几年就是要考虑这些的年纪啦!”

她还毫不犹豫地拿自己自黑:“就比如我这样的,再嫁不出去就是老姑娘啦。”

达西终究不像玛蒂尔达这样厚脸皮,耳朵自动过滤掉那些大胆的话。

玛蒂尔达大笑过后也好心地放过了他。

笑闹过后,玛蒂尔达正色道:“今天我正好没什么事,所以就想过来找你打听一些人。”

“我能帮你什么?”达西问道。

玛蒂尔达挥手表示不用这么严肃。

“是有关一些国会议员的事,我听说下届议会选举,人事会有大变动,所以来找你打听打听。”

达西也惊讶于玛蒂尔达的消息居然这么灵通,他沉吟道:“达西家也支持了几位下议院的议员,以前曾经讨论过的议会改革现在被人拿出来重新提及,上议院和下议院目前争论不休,谁都不想让步,我觉得短时间内很难达成一致。”

玛蒂尔达也听说了这件事,她觉得这个议案要通过,两边还有的磨。不过她想说的是其他事。

“最近几年下议院的议员很活跃,通过了好几条重大议案,工商业对国家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了。”玛蒂尔达感慨道。

这方面她最有发言权了,这些年帕逊家在工商业的收入居然比地产上的产出还多,可笑一些贵族居然穷得要举债过日子。

达西赞同地点了点头:“达西家也涉足了一些工厂的投资,我很看好它的发展。”

玛蒂尔达甩甩头,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知道下议院有哪些议员支持……”

她专心地询问达西对这些议员的看法,有些背后的事是以前在都柏林没办法及时了解的。

达西也一一回答了他了解的东西,玛蒂尔达听得也十分满意,他补充了许多她不了解的细节,这有助于她将来选择交好哪些议员和政客。

达西看着玛蒂尔达认真倾听,不时地思考的表情,突然有些恍惚,他从未想到过居然会有一天和一位小姐一起聊这些。

自从父亲去世不得不担起家业的重担后,从来都是他独自去面对外面的这些事务,他也从未和别人吐露过自己的压力和烦恼。

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儿,聊到和政客们的种种交易,她是真的能听懂他说的话,并听得津津有味。她不仅能理解他的做法,还会和他探讨不同的解决思路,让他眼前一亮。

他才发现她是如此地不同,和他以前见过的、甚至听说过的小姐和太太们完全不同。

她与众不同的性格和特立独行都变成了她身上独特的人格魅力,她广阔的见识让任何和她聊天的人都不觉得乏味。

“达西先生?”

达西眨了眨眼,回过神。“什么?”

玛蒂尔达好奇地瞥了他一眼,“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就会起风了,我们下楼吧!”

“噢!好的。”

“我可以帮你拿几本书和墨水瓶。”

“谢谢!”

“不用谢!顺手的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