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逢迎

祝先生瞧了眼,并不在意的样子:“嗯,自己寻了座位听课吧。”

沈令伊款款走入,一眼便看见苏梨琬身边的空位,她过去坐下,对苏梨琬眨眨眼。

苏梨琬礼貌点头。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祝先生方意犹未尽地结束,她叫了姚可馨去领书卷。待她二人离开,堂内的气氛终于开始活跃。

向棋首先耐不住性子,起身来到沈令伊桌前:“县主,我是向棋,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便是。”

沈令伊不咸不淡地:“嗯。”

许是向棋天生脾气好,亦或是迟钝。她继续对沈令伊道:“县主来的正巧,最近文卿设计了一款衣服,我们大家看了都说不错,正要推广成为分院的院服,县主得空不妨来金线阁看看,也好提提意见。”

这话说的太过低姿态,连宗文卿也转头,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却未出声。

宗文丹不情愿地打断向棋:“倒也不必,县主刚回京,想来繁忙不已,我们不好打扰。”

沈令伊听着她二人你来我往地说话,不耐烦地问苏梨琬:“你觉得那衣服如何?”

苏梨琬愣住:“什么?”

“既然她说你们大家都觉得不错,那你来说一说,到底是怎样个不错法。”

要是按照上一世苏梨琬的性子,她可能会直言不讳地指出那衣服的不足。可若是如此,势必会引起宗文卿的反感,处理不当则又会演变成前世的结局。

她思索少顷,回道:“宗小姐原本是因为庭院设计过于朴素,才想要在学员的衣衫上花费心思,设计的明艳却不繁复,叫人眼前一亮又不张扬。这种观念是非常好的。”

“不过,”她伸出手示意向棋的所在:“县主,向小姐身穿的便是那衣衫。”

沈令伊顺着苏梨琬指尖望去,明黄色的交领襦裙,只是细节上下了许多功夫。比如那领口就用了青州的银线绣了缠丝连枝牡丹,半臂是江宁的织造锦帛裁成,裙摆做成了百褶裙,也是用银线和雾纱装饰,显得仙子下凡般轻盈。

她皱起眉,不做任何表情地看着苏梨琬,要她继续。

苏梨琬只得自己开口:“若是此裙给那身材纤弱的女子穿,便能穿的气质脱俗。但却不是人人都是这样的,所以我觉得,衣服形制上还可以改良些许。”

宗文卿冷哼:“是吗?我还以为是苏小姐不喜欢看不上,所以在县主面前百般挑剔。”

苏梨琬心内想,果然是个傲气的主儿。但仍用温和的声音道:“怎会?我是很欣赏你的想法和作品,不过是说一说自己的意见,宗小姐莫要见怪。”

宗文卿不可置否。

下一节课,是讲史书的温先生。他年逾古稀,声音抑扬顿挫,分明是在授课,可却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春末时节,日光带来的暑气弥漫在静谧的空气中。所谓“春困秋乏”,众人都有些困顿。

温先生人如其名,性格温和,见到有的小姑娘已经伏在案上阖目昏睡,只挑了耷拉的眼皮瞧了眼就作罢,继续讲着史书。

今日的授课内容,是《商史》,商业发展的编年史。老先生讲到:“……宣化年间,江州有一商人,自滇州采得药材,于蜀郡制成药丸后自古道运至中原,后势起,扩展至全国。突逢战乱,遂改道运至江南。有传闻说,此人借由唐氏之方,在江南经营顺利,待十余年后,竟为江南首富……”

“哼!”

一声小小的嗤笑声在寂静的屋内响起,若是晕晕乎乎的人,想必不能注意到。

不过俨然苏梨琬和沈令伊都不是那偷闲之人。

她们看向声源,宗文卿不想自己发出了这般声响,意识到被人发现后,面颊绯红,宛如涂了层厚重的胭脂。

先生也听到了,抬起头问:“方才是何人?”

宗文卿赧然起身:“是我。”

“你是对我方才念的《穆建传》有不赞成的地方?”

宗文卿迟疑了下,颔首:“确有不解之处,但并非针对先生。”

老先生捋着胡须,笑道:“你且说来听听。”

宗文卿只得把心中所想讲出:“实不相瞒,我祖父便是一直与那唐家交好,自然也晓得穆建其人其事。不过从我之前在祖父那里听到的事来说,穆建并非光明正大得到唐家制药秘方,而是借着与唐家小辈交好的空隙潜入书房,才盗取了那几张方子。因此我才会觉得不屑。”

老先生却不赞同她的话:“确实有你说的可能性,不过穆建生活的时代,距今已然二百余年,唐家纵然屹立不倒,但这二百年间多次拆分重组,又从滇州举家迁移至渝州。我想,此话不可尽信。”

此话在理,宗文卿坐下,暗恼自己莽撞。

苏梨琬却突然问道:“先生,不知可否从另一角度来看待?”

老先生起了兴趣:“你且说来。”

苏梨琬站起来:“先生今日所讲的这本《商史 穆建传》,其作者名叫冯吉,本是江南人士,自幼熟读四书五经,五岁作诗,被誉为神童。但屡试不第,只得在江州官署靠写状纸谋生计。

他在官署时,因为处理日常事务,接触形形色色的江南商户,官署内亦有相关书籍供其参考。而自穆建的年代至今,他对江南商界的影响连京城的人都家喻户晓。我想或许在冯吉创作此书时,脑海中已经对穆建有了自己的印象。所以,诚如先生所言,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老先生眯起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书卷,良久后长叹:“确实,我常常以书中的立场去设想事物,且用这种观念去对学生授课,未尝不是一种片面的方式。”

他说着说着,原本低落的语气又升起,抚着胡须哈哈大笑:“不错,今日两位给老朽上了一门生动的演示,以后我会好好思考,该如何授课。”

他接着讲,不过却经常询问宗文卿,把她口述的从祖父那里听闻的西南旧事用笔记下,二人你来我往探讨得十分尽兴。其他学生因为这几人的辩论而产生了对这门《商史》的兴味,纷纷拿起书,把宗文卿的故事当成趣事来听,一时间学习氛围十分浓郁。

待今日课程全部结束,沈令伊早早地收拾东西离开,苏梨琬想了想,还是追上去:“县主……”

沈令伊停下来,苏梨琬走过去靠近她低语:“县主,祝先生的规矩只可破三次,否则就会永远不得入学。”

沈令伊讶然,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她匆匆离开,苏梨琬方要撤步,却听见宗家姐妹和向小姐的声音并不掩饰地传来。

“果然是个逢迎的性子,谁都不想得罪。”

“县主可没空理她。”

“怎么?瞧不上我们,却巴巴地赶上去说话……”

苏梨琬没等到向棋说完,面向她们所在的位置,用全室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若是向小姐和宗小姐对我有什么不满,不如直接对我说一说,何必作出一副私下聊天的样子,又恰好能叫我听见?”

她冷笑:“怎么?以为我不会对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