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二十五年,京城发生了很多大事。
先是靖国公府被人上奏通敌叛国,庆帝责成刑部尚书同大理寺卿共同审理。经审查证据确凿,于是将靖国公苏泂与长子苏暨处以极刑。
靖国公府余下人等,男满十六者流放边疆,女眷充入教坊。事情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个月便尘埃落定,曾经在京城赫赫有名的靖国公府就这样人去楼空。
二月的靖国公府很快被人们淡忘,因为四月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四月初八,庆帝驾崩。
太子李洵登基,年号元平。李洵继位不过半年,竟然得风寒不治身亡。
宫中传出的信息寥寥,太后郑氏一族把持朝政,推举了先帝四子李沨为新帝。
李沨身体康健,但是性子不羁放纵,上位三个月,作出许多荒唐事。
郑太后的兄长郑相辅佐了三代皇帝,头一次遇见这么昏庸的一位。但这也是自己推选出来的,只得忍让许多。
李沨虽然为人疯癫,但是皮相极好。他昔日作那闲散皇子的时候,就常常与京城一众纨绔打马斗蛐,吃酒玩乐。庆帝每每听到他许多事,想教训的时候,他就摆出一副哭兮兮的样子,直言自己没什么大追求,只希望每天活的肆意一些。
他的样貌来自他母亲庄贵妃,也是庆帝的宠妃。庆帝感怀她在双十年华便撒手人寰,对庄贵妃唯一的孩子就多了几分宠溺。因此四皇子李沨的宠爱,在众皇子中无人可比。
李沨的培养方式是溺爱,而太子李洵则是近乎严苛。
大概是连庆帝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费尽心血栽培的太子,居然在继位半年后就因病去世,皇位最后竟然交给了自己最不成器的儿子。
李沨当了皇帝,却不愿长居宫内。他心心念念宫外的事物,经常带着贴身太监“微服私访”。
太后原本还拦了几次,但是打不住他的念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左右侍卫跟着,惹不出事端。
没想到这一日,李沨兴冲冲地回宫,还带回了一名女子。
他突然把刑部尚书召到宫里,郑相都吃了一惊。多番打听才得知,原来那女子是先靖国公的小女儿,名叫苏梨琬。
苏梨琬五年前嫁给了许大将军的儿子章牧晏,因此在靖国公府清洗中躲过一劫。
郑相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进宫看一看究竟。
他递了消息,不过半日太后就传召。太后显然也是没料到皇帝居然会遇到苏梨琬,她与郑相商议许久,郑相才告退。
刑部尚书自然不肯重启已经盖棺定论的案子,尤其那案件是自己亲自钉上的钉子。
李沨不在意他的想法,摆摆手说:“于卿家谦虚了,这案子虽然是由先帝授意,你亲自审查。不过也不证明它就是你审理的那个样子,我这里还有一个证人,你且听她怎么说。”
从屏风后走出一位女子,白衣翩然,清丽出尘。她坦然陈述,音色虽然轻柔,却有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因为皇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太后的人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听到。郑相在前朝也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刑部尚书突然启奏,自陈靖国公一案存在诸多疑点,矛头直指大理寺卿。
皇帝笑眯眯地,不容置疑地驳回郑相的建议,命几个新上任的年轻官员重新调查。
于是京城百姓在新的一年,又迎来了一件大事。
靖国公府平反。
这事办的漂亮,几个年轻官员朝气蓬勃,能力出众,很快就在新帝的支持下把大理寺卿欺上瞒下的证据罗列出来。
皇帝依旧高高兴兴,把大理寺卿革职查办,却没有动整个大理寺,算是卖了郑相一个面子。
郑相也意识到这个皇帝大抵不是如自己预料的那样平庸,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二人以及身后的一干人等在之后的日子里斗的昏天黑地。
靖国公府的平反,在京城百姓的口中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杂谈。惋惜也好愤怒也罢,总归是与己无干。
苏梨琬回到被解封的靖国公府,踏进二十年来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家。她面庞没有一丝动容,只是一寸一寸地把府中每个角落看的仔仔细细。
抄家哪有什么秩序呢?大大小小的值钱物件早已被搜刮干净,全府连一张座椅都没有剩下。
但是她看见儿时与侍女攀爬过的老榕树,那还在墙上留存的涂鸦,一点一滴,都在告诉她,这里曾经的生活气息。
可是那又怎样呢?
苏梨琬想,父亲与哥哥都已被处以极刑,母亲身体本就不好,听到消息后便气绝身亡,嫂子自刎追随他们而去。
偌大的靖国公府,突然间就家破人亡。
“夫人”
侍女海棠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将军要担心了。”
苏梨琬闻言嫣然一笑,如风拂面。海棠不敢看,低下头去。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这怎么行?将军……”
海棠被她看了一眼,心下一惊,不敢再言。
“退下吧,他要是有什么话,叫他过来亲自说。”
“……是。”
海棠不敢忤逆,也不敢就这么离开,只得退出靖国公府,站在大门外干等。
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了,里面也不见人出来。
“姑娘,我们还等吗?”
车夫裹了裹衣服,问道:“这太阳都下山了,靖国公府死过那么多人,多瘆得慌。”
海棠白他一眼:“就你会说!”
她看了看府门,转身说:“我们回去吧。”
车夫愣了一下:“不等夫人了吗?”
“夫人?等清姨娘诞下公子,她这个夫人也就做到头了。快快快,我快冷死了。”
“好嘞!”
海棠本想着回去,对着清姨娘添油加醋地说一番,自己就能脱身。
可是她竟然在将军府门口遇见了章牧晏。
章牧晏长身玉立,面色沉沉:“你不是跟着夫人?”
海棠连忙跪下,颤着声说:“夫人她不肯回来,说要一个人静一静。奴婢劝不动,只能先回来禀告。”
章牧晏没理她,自己翻身上马径直走了。车夫和海棠还在跪着,就听管家一声轻嗤:“还不快跟上?”
他们连忙起身,慌慌张张地赶着马车往靖国公府去。
海棠离开不过半个时辰,靖国公府居然火光冲天,显然是走水。
章牧晏冲进火光掩映的府中,四处找寻那熟悉的身影。靖国公他来过无数次,从小到大,但是没有一次是如此地害怕。
他冲着烧得最厉害的院子走过去,那是靖国公夫人的居所。院门烧的掉下来,堆砌在地上。
章牧晏进不去,想要使轻功却发现根本没有落脚点。整个院落葬在火海中,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中都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他惶然跪在地上,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