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节日的气息都被锁在商场活动和购物app里。
上海大部分区域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近几年环境问题越来越受到重视,市区身先士卒,彻底阻绝了节日焰火,虽然有一定作?用,但空气质量并没有因此变得多好。
环境污染由来已久,需要更多人长久的对抗。
郊区是在工业文明中存活下来的净土。
富贵人家多会在近郊建别墅,方便生活和养老,但不方便那些还?在朝五晚九的学生,以及……想骚扰嫂子的小姑娘。
“唉,我家离学校好远啊,每次都要坐好久的车,我哥和嫂子住的地方离家里也远,我都还没上门拜访过嫂嫂呢……”
——新年第一天,宁渝在她的周记里这?样写道?。
她小时候在国外长大,小学二年级了父母才?带她回国,此前很少见到宁汌,兄妹俩还?相差十几岁,宁爸宁妈担心两人处不来,结果这?俩却毫无嫌隙。
当时宁渝拖着个小行李箱进?屋,一个小学生,一手行李箱,另一手拿着个保温杯,里面泡了红枣和枸杞……
宁汌正好从厨房出来,穿着球衣背心和大裤衩,喝着瓶冰镇可乐,身上还?搭着一条冰水浸湿的毛巾。
两人面面相觑,宁渝活得养生,宁汌活得快乐,竟然很奇异地发生了老年人和少年人之间的化学反应。
宁渝说:“哥,喝枸杞水吗?”
宁汌摇头:“不喝。”
宁渝:“哦。”
她又突然说:“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我听说可乐杀精。”
“噗——”
宁汌从那之后就很少喝可乐了,被他用可乐喷一脸的宁渝摒弃前?嫌,兄妹俩居然关系还?不错。
全国的中小学生没有哪个能安安稳稳度过一个元旦,堆积成山的作?业成了他们新一年的必修课。初中生作?业也多,关键宁渝心思?不在学习上,每次拿起作?业就犯困。
周记是她唯一会写的作?业,记个流水账,抄个歌词……从今年,哦不,从去年七月份开始,她这本笔记本就彻底变成了歌词本,翻开一看全是姜之年的歌,还?特别小心机地在每篇周记前?面写一句:“今天我听到了一首很好听的歌,歌词令我感动落泪。”然后才把歌词摘抄上去。
或者写写她哥和她嫂的事,以自己天马行空的脑子去构想一个美满幸福的故事,但多数都是她的慨叹她的伤春悲秋她的爱而不得。
比如:“我嫂子长得很好看,我哥长得也很帅,他们很幸福,只有我,是个连嫂嫂的面都见不到的橘外人。”
“唉!”宁渝想起这?些就伤心落泪,象征性地擦擦眼泪花,把笔记本藏起来,噫噫呜呜地哀嚎着去找她妈。
“妈咪!我们去看看嫂嫂好不好?”她扑过去抱住韩惠绵,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眼里写满了期待。
韩惠绵看了一下她,无动于衷,又继续敲字了,“你哥占有欲可强了,我和你爸比上次去不到两分?钟就被赶出来了,你想看年年还?不简单吗?手机上搜一下全是他的信息……”
那哪能一样啊?宁渝灰心沮丧,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转,脸上瞬间被狡黠替代,“可是妈咪,今天宁汌不在家呀~”
韩惠绵手一顿,看着剧本的空洞的视线逐渐聚焦,看向和她表情异常相同的女儿,一伸手把电脑合上了。
“走走走!趁宁汌没回来!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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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别唱这个,要是年年说‘不开不开我不开,老公没回来,不能把门开’咋整?”
母女俩延续她们老宁家的传统,扒着电梯门观察走廊的情况,宁渝急忙捂住嘴,看向正聚精会神观察情况的韩惠绵,“我不唱了。”
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偷偷摸摸挪到门口,一左一右站在门边,宁渝路上一直说她要做那个敲门的人,到这一刻突然就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的,小声催她妈敲门。
韩惠绵不由得叹气,她这俩孩子好像都没什么?出息……
她按了按门铃,宁渝急忙站直了,摸了摸头发拍了拍衣服,脸上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的微笑,挤开她妈站到了正中间。
韩惠绵:“……”
过了两分钟门也没开,宁渝脸上的肌肉都酸了,笑绷不住了,垮起脸让了让,又催她妈敲门。
韩惠绵笑得不行。
她们在门口站了老半天,门铃也按了门也敲了,甚至还叫了几声,门却始终没开。
“年年不会没在家吧……”宁渝小嘴都悲伤得瘪起来了。
韩惠绵伸肘子捅了她一下,“年年是你能叫的吗?叫嫂嫂。”
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但要是直接回去两人又不甘心,好不容易挑了个宁之汌失守的日子,据说他晚上就要回来了,她们想见见年年就更难了。
当然,妈妈和妹妹想见嫂子,宁之汌本不会阻拦,都怪这俩太过火了,见到姜之年就喜欢上手,不是抱就是捏,像见到吉祥物一样。虽然都是出于热情和疼爱,不会有过分?的举动,但宁之汌就莫名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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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之年今天一起床就觉得心里很慌,心脏像放到了风口上,冰冷又飘忽。
在公司开完会后麦麦送他回家,刚出停车场就接了个电话。
“韩伯母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姜之年接到宁家二老的电话就很紧张。
韩惠绵没听出他的小心翼翼,喜悦的声音从听筒里冒出来,“年年,我和小渝想顺道?来看看你,你在家吗?”
姜之年愣了愣,“你们现在到哪儿了?”
“我们已经到——”宁渝话?没说完,被韩惠绵捂住了嘴。
韩惠绵呵呵笑,掩饰尴尬,“我们快到你小区门口了。”
“那你们在家门口等我一下吧,我现在从公司回来。”
姜之年其实没怎么在那间公寓住了,这?一个月以来就回去过一次,让韩惠绵和宁渝白走一趟又不好,他给夏尤清发消息说晚上会晚点回来吃饭不用等他,然后让麦麦转道,回了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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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惠绵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进?屋后看到紧紧遮蔽的窗帘和看起来很久没人动过的陈设后大概明白了,心里很抱歉,想让姜之年和她们一起回家玩几天。
宁渝从姜之年出现那一刻开始脸就涨红,缩在韩惠绵身后不敢直视,听到这个建议后第一次缩出脑袋去看姜之年。
姜之年也看了看她,笑了笑,宁渝又抿着嘴藏回去了。
可能是成长环境的缘故,也可能是基因遗传,姜之年发现宁家的人眼睛里都会发光,充满了希望和快乐,看向人的时候里面的期待是藏不住的。
“过几天吧,我最近住在舅舅家里,和表姐有些事情要商量。”夏月清在筹划新专辑,打算两人合作?,几首个人单曲两首合唱,姜之年暂时是走不开了。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宁渝脑袋上的辫子都耷拉下去了,但韩惠绵知道姜之年不是个人情世故的人,说的过几天肯定就会有那么一天,她笑着应下了,“好好好,那就过段时间。”
冰箱里除了矿泉水就没什么?了,母女俩纷纷表示她们是吃了饭来的让姜之年不用忙活,姜之年就去厨房洗了茶壶,泡了一壶枸杞茶。
宁渝眼睛都亮了,“嫂嫂你太懂我了!”
“……”
姜之年听着这?个称呼耳根一软,去洗手了。
洗完手出来时发现房间门没关,也不知心里是什么?在作祟,他没第一时间拉上门,而是推开看了看里面。
可能是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画面,他下意识推开门时脑子里想到的是四仰八叉霸占了床的宁之汌。
不过里面没有宁之汌,窗帘是拉开的,室内干净明亮,落地窗旁有几朵开得极其灿烂的花。
是那盆向日葵。
他上次回来眼睛全在生病发烧的宁之汌身上,都没来得及注意看其他事物,才?发现它开了花。
不是快要死了的吗?
姜之年走近看着金黄色的向日葵,叶片肥厚茂盛,花瓣不显疲态,在没有太阳的地方都活得蓬勃有力,生命力在房间里跳动。
灿烂的花映得他的脸庞柔和而明媚。
姜之年笑了一声,向日葵似乎听到了,也微微仰起脸晃动。
“年年?”韩惠绵在叫他。
姜之年起身往外走,却无意间碰到了地上的一个盒子,一个木质的盒子,表面画着两个火柴人。
“……”没错,这?火柴人应该是他的杰作。大概是高三的时候吧,姜之年有一次被宁之汌威逼利诱,在一块木板上画了两个火柴人,本来说好不笑话?的,宁之汌却出尔反尔,笑了他好久……
也不知道哪个事后把木板偷回去的傻子才?更好笑……
姜之年把盒子抱起来,想放到桌子上,手上的水还没干,没拿稳,盒子摔到了地毯上。
没发出什么?声音,姜之年心里却咯噔一下。
盒子没上锁,里面掉出来很多封信。
每封信的封面都是:给姜之年。
他颤抖着把它们拆开了,里面的内容都很简洁,按照时间排序,第一封信里写着:我和他分?手了,他说从来没喜欢过我。我说他自作多情,他好像没哭,但是我哭了一晚上。
然后是第二封:原来我才?是那个自作多情的人。
第三封:姜之年,我心脏开始疼了,我好想你。
第四封:你在哪里?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第五封:姜之年,我恨你,好恨你。
……
信纸被泪水浸湿了,姜之年怕被韩惠绵听到,咬着手背压抑住声音,心脏的哽咽感比喉咙更明显,呼吸几乎停滞,脉搏安静得吓人。
当初分?手是他提出来的,电话里宁之汌冷嘲热讽,说得越冷漠他心里的罪恶感才?越少,才?能语气平稳地结束这?段感情。
他只是听别人说起过宁之汌那一年的颓废自虐,这?是他第一次亲手触碰到宁之汌的伤疤,这?条他一出现就把它残忍地反复揭开的伤疤。
姜之年泪眼朦胧地把这?些信一封一封放回盒子里,看到床脚处还?有一封遗漏的信,他擦了擦眼泪,咽了咽口水,伸手去拿那封信。
信封上没有写字,姜之年犹豫片刻,红着眼把里面的信纸拿了出来。
遗书。
两个字刺伤了他的眼睛。
姜之年微微张大嘴,眼神木愣地看着那两个字,身体里的血液像在一瞬间被抽空,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又沉重。
“我不知道这?一年我在做什么?,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耶路撒冷朝圣,半路却刚好撞上了恐怖袭击。我想活着去找姜之年,又想死在这片怨灵遍野的土地上。同行的人说这?里是战区,进?去了几乎不可能生还?,可是刚刚有一个小女孩跑进?去了……
“我想去救她。
“我可能会死在这里,所以写了这?封信让一个陌生人替我保管,我把包里的现金给了他,一天内出不来的话?就让他替我完成以下遗愿。
“替我给父母道?歉,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偷偷来了这?里。替我道?个歉,就说宁汌心灰意冷离家出走了,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他们好受一些。”
“还?有……”
宁汌把遗书交给眼前某个陌生人,然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避难所。
“如果我不幸离世,请把我的骨灰从高空撒到太平洋深处,让我顺着季风和洋流去往世界各地。
“世界很大,但总会有那么一个位置,是姜之年的所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阿富汗2019.7.1
愿天堂无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