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锁的人很快就到了,见宁之汌沉默地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连房号都没来得及看,又被慌乱的江昊一把?拉过去,“快快快开门!”
宁之汌突然回神,涣散的瞳孔突然聚焦,急忙让开,催促着:“开门,有事我负责。”
整个小区的锁都是特殊设计的,而?且这?里?住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隐私很多业主会自己换锁,所以物业那里一般是不能留钥匙的。
更何况这是从里?面反锁的,他们拿着钥匙也没用。
门口两位大佬神色都不对,物业管理员没敢问什么,急忙翻出工具来撬锁,撬了十分钟门锁才松了一些,又急忙拿锤子出来。
宁之汌靠着门对面的墙,双目紧闭,听着砸锁的声音,突然睁开眼把管理员手里?的锤子夺过去,“我来开。”
“哐——”
“哐——”
宁之汌力气大,抡起锤子几下就把锁砸变形了,然后把锤子丢给管理员,一脚踹开了门。
他进去后江昊紧随其后,透过透明的玻璃玄关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姜之年。
被血染红的水果刀,和漫在地上浸湿地板的鲜红的血一起刺得人眼睛直冒雾气。
宁之汌在门口愣了好几秒,缓缓往客厅走,又突然脚软,连滚带爬地跪到姜之年旁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抱这个脆弱地似乎一碰就碎的人。
“姜年年,姜之年……怎么了……怎么了啊……”
他知道此刻不应该惊慌,他也的确不惊慌,只是满脑子空白一片,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江昊瞪大双眼看着这?边,急忙跑过去蹲在地上吼着:“宁之汌,送医院!快送医院!”
宁之汌满手都是血,伸手去捂姜之年肚子上的伤口,整个人几近呆怔,被江昊的声音吼醒了,忍住已经潮热的双眼,把?已经失去意识的人抱起来飞快往外面跑。物业已经吓懵了,看着迅速跑进电梯的宁之汌和江昊,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不是姜之年吗?宁影帝身上怎么全是血?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他悄悄伸进脑袋往屋里?看。
茶几处的地面上留着一滩血迹,不多,但量足以致一个成年人意识混沌,地上还躺着一把?水果刀,血里?似乎还有一张纸状的东西。
隔得远他也看不太清,只猜到这里?肯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可能是仇杀也可能是自杀,住的是个大明星,牵扯其中的还是他的老板,物业也不敢擅自报警,赶紧打电话叫几个保安过来守着,自己先去随便找把锁来挂上。
.
宁之汌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只有眼睛在跟着他们动,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像被僵住了。
来医院的路上因为紧张和担忧他还没觉得窒息,此刻看着手术室的灯光亮起,无数面色平静脚步急促的医生从他眼前经过,他突然就觉得好冷。
上海真的好冷。
医院真的好冷。
冬天真的好冷……
宁之汌抱着泛冷的手臂,靠着身后冰冷的金属长椅,只觉得寒从心起,而?后汹涌地蹿向了四肢八骸。
他开始讨厌医院了,每一次来这里?似乎都不太美好。
隔壁的妇产科在迎接新生,他却在这里?感受死寂。
手术室门开了,一个戴着蓝白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姜之年的家属是哪位?”
江昊和宁之汌同时站起来。
“我是他经纪人。”
“我是他爱人。”
医生眼眸一抬,看了宁之汌一眼,“刀口不深,但他血管壁薄弱,流了很多血,导致失血性休克,而?且我们在检查过程中发现患者血液中有残留的安眠药成分,经过进一步检查发现他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和安眠药物……”
宁之汌耳朵似乎被堵上了棉花,又像待在施工现场一样嘈杂,他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什么,抗……抗抑郁……”
“没错,但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抑郁药物了,但还在继续服用安眠药,不出意外的话他昨晚就吃过……”医生还在继续介绍姜之年的情?况,而?后又问他们:“病人在受伤时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吗?”
江昊看着白色的瓷砖地面,突然想起来,“他一直在叫,说不要过来请放过他……”
医生若有所思,“从我们的经验来看是病人自己拿刀刺伤了腹部,刀口利落,应该是心理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在心理疼痛和生理疼痛上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靠刺伤自己的方式减缓痛苦。”
“什么巨大的冲击啊?”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抑郁症患者的心灵世界很难懂,可能在常人看来习以为常的事对他们来说都是负担,我在心理学上只是个半吊子,具体的还得通过心理医生的诊断才知道,但这?也建立在病人愿意配合的基础上……”
宁之汌听着医生和江昊的话,已经快承受不住了,脑子里?混乱不堪。
一会儿是姜之年逃避他,哭着说不要见面了。
一会儿是七年前收到分手短信后他打电话过去质问,姜之年声音细弱,只说自己从来没喜欢过他,他一时悲痛欲绝,笑着说:“巧了,我也讨厌你自作多情?的样子。”
一会儿是撞破姜之年吃什么药,那人却说抽屉里?那是普通的维c片时略显慌乱的表情。
一会儿又是姜之年泪眼朦胧地说:“如果我说不能,你能别问了吗?”
……
宁之汌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但这?暂时不重要,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焦急地问医生:“他现在怎么样?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在短短几秒钟就憔悴了好几分的男人,暗自叹气,觉得每个人的人生都不甚如意,但他是个医生,只能尽可能客观地告知患者家属真实情?况。
医生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怎么样,安眠药会损伤神经系统,长期抗抑郁药物的服用又导致他胃部产生了炎症,这?次的刀伤刺破了皮肤,扎到了胃上,血管又很脆弱,只能拿细针头少剂量地输血,总体来说不算好。
“但请放心,不会有生命危险。”
江昊越听越心惊,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勉强松了口气,“不会危及生命就好……”
“他之前吃过抗抑郁的药,应该配合治疗了一段时间,现在这情?况已经比较严重了,家属要劝他去看心理医生……”
宁之汌看着医生又进了手术室,站在原地闭上了眼,只觉得周围的消毒水气息快要把?他吞没了,他想睡过去,又怕姜之年醒来见不到他会害怕。
姜之年,你到底瞒了我什么啊……
宁之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控制住了发酸的泪腺。
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
.
姜之年腹部缝针后被推进了vip病房,他还昏迷着,面色苍白得像一张刚从造纸厂拿出来的纸,平时粉嫩的嘴唇干涩又灰白。
宁之汌拿着棉签蘸了水给他润唇,动作很温柔,疲惫的脸上溢满了心疼和苦涩,江昊在一旁流了会儿眼泪,擦擦眼睛去调查事情?真相了。
物业管理员很敬业地把门锁了,江昊去拿了钥匙,一个人进了那间屋子。
江昊不是个傻子,第一次见到姜之年就知道在这个人身上肯定发生过什么,那种平淡如水的悲哀几乎笼罩了这?个才十九岁的男孩子。
歇斯底里?的悲吼不是最让人感同身受的,难言的哀伤才是往人心里?扎的尖刀。
在夏至叮嘱他不要过问艺人私事的时候就猜到了一部分,所以江昊总会大呼小叫,或开些惹人发笑的玩笑,试图让姜之年多笑笑,一开始这?个人就像万年的坚冰一样,江昊一个人笑得前仰后翻,他却像自动带了个与世界隔绝的屏障。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之年开始和他说话了,偶尔也会笑一笑。
江昊一开始只当这?是他心底的隔阂淡了一些。
如今突然想明白,那段时间,二十岁的宁之汌正好出道,影帝加身,光芒万丈。
……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江昊一晚上没睡,眼睛有点儿干疼,拿出随身携带的眼药水,滴了几滴,眨眨眼缓解了眼部疲劳,戴上橡胶手套,慢慢蹲下去把那把水果刀拿起来。
他不禁感谢上帝这?刀不够长,看到已经干涸的血迹里黏着一张相纸,他把?刀放到一边,伸手去抠那张照片。
白色的背面已经被血染透了,翻过来是一张异常惊悚的照片,一张溃烂变形的脸对着镜头咧嘴笑,嘴唇已经没了,露出了坑坑洼洼的牙床和翻白的骨头。
被血色染得更加可怖。
“我艹!”江昊这?个不怕人不怕神也不怕鬼的唯物主义者都被吓了一大跳,急忙把?脑袋别开,“谁他妈有病啊搞这?么一张照片来吓人!”
片刻后他又看向那张照片,觉得这?个女人脸上的状况不像ps的,似乎……像真的。
江昊是个经纪人,见的ps照见多的,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ps的痕迹,但这?照片却真实得可怕。
他四处张望,发现茶几上还有一张照片,只是和白色的大理石桌面融合到一起了他没注意到。江昊把?照片翻过面来,一眼就认出了上面那个仰面微笑的小男孩。
旁边那个女人也有点儿眼熟,江昊仔细观察,到底是哪里眼熟呢?不是这张瓜子脸,而?是……
哦对了!
江昊看着女人脖子上那条项链,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眼熟了。
他把?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发现两张照片里?的人戴的是同一条项链,不同的是,一条被阳光照得发亮,一条被血污染得发红。
江昊突然浑身起鸡皮疙瘩,脑子里?有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这?俩,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
房间里空间很大,除了病人和家属外一切都冷冰冰的,窗户被铁钉钉住的,打不开,白色的床单被罩和装饰物刺得人心里?难受。宁之汌觉得过于空旷了,就打电话叫了一车向日葵来堆着,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这里?充满阳气。
“姜之年,怎么还不醒啊?”宁之汌轻轻握住细软的手指,突然觉得姜之年瘦得太过分了,手上一点肉都没有,手腕纤细得像冬天雪地里轻易就能折断的芦苇。
“姜之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啊?”
宁之汌把?额头轻轻放到两人交握的手上,“我看到你静静躺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跟我说,比听到你说分手还要难受……”
分手时姜之年起码给宁之汌留了个念想,让他相信这?个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过得很好,宁之汌这?几年想到他的时候总是在想:你没喜欢过我,离开我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这?次亲眼目睹姜之年受伤,满目的血色使他恍惚觉得身处地狱,让他知道,在他以为姜之年过得很好的时候这?个人其实并没那么好。
在痛苦的深渊中自我掩埋了很久,再次遇见他时给出的是能给出的虚假、又最美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