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知拿着卫湮的遗书,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宾馆。
一进宾馆,卢祥仪单手持扫帚的身影就映入眼帘。
他做事很认真,一只手打扫不方便,就用下巴抵着扫帚的木杆,这样更稳。
他拖过的地面,光亮可鉴。
贺知知想起一句老话,评价一个人,不要看他风光时,而要看他潦倒时。
无疑,卢祥仪是个很有韧性的人,能屈能伸。
贺知知手里握紧了那一封烫手的遗书,静静地看了卢祥仪好一会。她发现卢祥仪拖完了那一片地面,就坐下来暂时休息,拿出一只笔,用嘴咬掉了笔帽,在一张废报纸上写写画画。
他写得很入神,贺知知走到他身后,他也没有察觉。
报纸上是起伏的五线谱。
贺知知忍不住问:“你在谱曲?”
卢祥仪顿时惊慌地将报纸收起来,藏到了身后。
“你看错了。”他说。
贺知知却为他高兴,他能够在低谷中依旧不放弃自己的音乐梦想,虽然是换了一条路从头再来,但这份精神着实可贵。可是再一想到卫湮的遗书,贺知知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两人终究是错过了。
这时,卢祥仪已经注意到她手上的信封,封面上是熟悉的笔迹。
“卫湮绝笔?”卢祥仪呼吸一滞,不由分说就单手抢过了信封。
他一只手久久打不开信封,连眼眶都急红了,未看到内容,已经潸然泪下。
后来他好不容易用嘴巴撕开了,但卫湮在信里没有说明要去哪里,只是说他此行凶多吉少,而且心甘情愿,并且说他留了一份礼物给卢祥仪,在他家楼下的杂货店里。
卫湮在末尾写道:“很抱歉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对你的心意,如今又来不及亲口告诉你。祥仪,相思始觉海非深。”
人只有到了相思的时候,才知道波澜壮阔的大海根本不算深。
世间唯有相思最深。
卢祥仪肝肠寸断的哭声,令贺知知觉得很难受,她不知道她为两个人各自保守秘密到底是对是错。
“他现在在哪?”卢祥仪抓着贺知知的手臂,发狂地问。
贺知知摇头。
厉堇元知道她会担忧对付司徒无度的风险,所以完全没有让她插手此事。因此她对卫湮领命参与的计划一无所知。
“我要去找他!”卢祥仪很坚决。
之前,是卫湮满世界地寻找卢祥仪,现在颠倒了,变成卢祥仪要满世界地找卫湮。
卢祥仪匆匆找到经理请假,经理不允许,反而又给他指派了一栋楼,勒令他必须在天黑之前打扫完。
卢祥仪急得一筹莫展,这时,一个平日围着他转的女清洁工主动说:“我来帮你代班吧。你要记得是我帮了你哦,不是我那个姐妹。”
她刻意强调的样子,显得有些狡黠。
卢祥仪没有想太多,千恩万谢的,丢了扫帚就冲出宾馆,贺知知望着他的背影,他踉踉跄跄,险些被一辆车撞飞了。
然后,她低头看到地上的废报纸,弯腰捡了起来。
她想了想,叫来一个人,吩咐将这份废报纸送到音乐学院。
医院里,卫湮不只留了遗书给卢祥仪,也恳请贺知知以后万一遇到他,多加照拂。
贺知知派人把报纸送到音乐学院,很快有了回音,卢祥仪以前的教授几乎一路踩着油门来到宾馆。
“祥仪呢?”教授激动地问。
虽然这首曲子没有谱完,但以教授对音乐的敏感度,已经察觉卢祥仪就算失去了一只手,仍然大有可为。
“他出去了。”贺知知幽幽回,同时注意到,教授鱼鳞状的斑驳皮肤比以前要稍微缓解一些,看来,他已经开始用卢祥仪送的蛇胆入药。
教授是音乐名人,必然认识许多名医,多年来花重金试过中外不少治疗方法,皆不见效,没想到卢祥仪从乡下带来的土方子,竟然真的管用。
贺知知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眼下教授着急找卢祥仪,来回踱步。
一直到夜色降临,卢祥仪才抱着一张黑胶唱片,失魂落魄地回来。
卫湮的公寓人去楼空,只有他家楼下的杂货铺老板转交给卢祥仪一张唱片,说是卫名伶灌录的。
他为卢祥仪留下了自己的声音,希望卢祥仪记得他唱歌时的样子。
“祥仪!”教授看到卢祥仪回来,一把拉住他,兴奋道,“你可回来了,快跟我回去,我继续推荐你在学院里深造。有了你的药,我必然能重返舞台,到时候,我演奏的第一首曲子就是你所作的,我要让所有人听到我们师徒合作的奇迹之声!”
教授畅想着未来,满面红光。
卢祥仪却提不起一点精神,此时的他斗志全无,恨不得沉沦到底。
“老师,对不起,我答应了贺小姐在宾馆工作还债。”任谁都看得出,他只是拿这件事当借口。
教授却信以为真,走到贺知知的面前,摸出怀里的钱包:“贺小姐,祥仪欠你多少钱,你给个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埋没自己的才华。”
贺知知睁大眼睛问:“卢祥仪真的有谱曲的天分吗?”
教授重重地点点头,欣赏之意溢于言表:“祥仪这首曲子颇有异国情调,听起来令人耳目一新。”
异国情调?难不成是卢祥仪来到外事宾馆工作,在什么地方耳濡目染了?
贺知知当时没有多想,收下教授的钱,转头祝福卢祥仪:“去学校吧,卫湮由始至终都希望你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
卢祥仪现在仍然沉浸在伤心里,迟疑道:“我再考虑考虑。”
此时,贺知知像是感应到背后的视线,忽地回头一看。
她发现拐角处,那个替卢祥仪顶班的清洁女工正悄悄地看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