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廷和雷炎在书房里谈了两个多小时。
贺知知等到丰廷出来,借口送客,与他同行至门口。
她问丰廷和雷炎聊了什么。
丰廷却闪烁其词,嬉皮笑脸地回:“姑奶奶你别逼我了,都是些公事而已。但你大哥承诺我了,只要我帮他办好这件事,以后不再阻挠我追求你。”
贺知知心中更觉得不可思议,雷炎是有破天荒的转变,与她解除心结和好如初,但怎么可能顷刻之间转变如此之巨大,竟然还转头支持丰廷追求她?
这简直是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贺知知不愿意怀疑雷炎,就算线索如此明显,也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哥不可能会害我。她始终坚信这一点。
这段时间贺知知和雷炎相处得很好,仿佛又回到了在金城的日子。
马上就要过年了。
这是他们在北方首府的第一个新年,只有他们。
贺知知与雷炎一起去置新衣,一家老牌子的裁缝铺,听说祖孙几代已开了上百年。
两鬓斑白的老裁缝推说今天下雨,风湿病犯了,他坐着不想动,让他们改日再过来量尺寸。
贺知知心道自己和雷炎已没那么多改日了,有限的时间得省着花,于是拿起桌上的软尺说:“老师傅,要不该怎么量,你教我就行。”
要量哪些地方,老裁缝的指导很细致,雷炎要定做的是一套崭新的呢子西装。
量颈围的时候,雷炎的喉结似是紧张那般上下滚动着。
这紧张一下子传导给了贺知知。
他的鼻息铺洒在贺知知的额头,温暖中带着湿意。
贺知知忽然有些后悔,也许宁愿改天来,都不应该自己上手。
可她还要量肩宽,量衣长,量袖长、胸围、中腰。这些都还只是上衣的部分。
近距离的接触令她觉得羽毛般重量的软尺仿佛有千钧重,雷炎的热度几乎是一个贴近的火炉,烫得她脸上的绒毛都微微地卷立着。
她别过脸,屏住呼吸,尽量不看雷炎,低眉顺眼地匆匆量着。
“师傅,您记一下,中腰……”她像犯了错那般小声。
她报了个数。
但老裁缝干这行的时间有几十年了,一双眼睛早已锻炼得目光如炬,瞄了一眼雷炎的腰,便皱眉道:“小姑娘,你重新量一下,肯定是量肥了,做出来不对。”
雷炎的腰的确很瘦窄。
男人的细腰同样很好看。
贺知知听说还要重新量,愣在那里,手里的卷尺在拇指上无意识地绕啊绕的,勒得指尖都胀红了。
还是雷炎拉了她一把,拖着她的手,主动环上自己的腰,手把手教她重量一遍。
这个动作像是情人缠绵的拥抱。
贺知知慌乱得不行,只觉得卷尺上的数字在飞快地游离,变得天花乱坠,她无法思考,连简单的数字都不认识了。
“二尺一。”雷炎声音沉稳地代她报数。
他的手隐隐托稳了贺知知的手臂,不知为何,她这副慌得站不稳的样子,让他的心情变得很愉快。
雷炎嘴角含笑,在这间风雨下的老铺子,他似乎可以忘记外面的真相。
“莹莹,还有西裤的尺寸没有量。”他轻声提醒。
之后的时间完全是空白的。
贺知知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怎么摸着量完的。
她的脑袋一团浆糊,之后说了什么应了什么都忘光了。
老裁缝问了几个问题,见她神色游离,不快地重复了一遍:“小姐,你听清楚了没有?最近首府的名媛们都爱穿男装,你要不要也置办一套西装?刚好这位先生的面料剩得多,正好做你的一套。”
贺知知糊涂应了声好。
雷炎拿起卷尺。
这时一道冬雷震响,贺知知清醒了片刻,连忙道:“女士西装做得太合身反而不潇洒,我就不用量了,师傅目测一下尺码就行。”
老裁缝点了点头,在纸上记录了几个目测下来的数据,又让他们确认了面料,是很低调的黛蓝色,面料挺括舒展,做成衣服应该很衬人。
两人走出裁缝铺。
雷炎撑起一把伞,若是以往,他宁愿半个身子在雨水中,也要矜持保持着一段伞下的距离。
今天没有。
他在伞下,另一只手很霸道地搂住了贺知知的肩膀。
那只手格外有分量,沉甸甸地压着。
平常宽余的伞下蓦地变得拥挤起来。
贺知知不敢说话。
两人沉默地行了一段,迎面走来一个牧师,他在雨中传教,虔诚递给他们一张传单。
雷炎也很礼貌地接下,并细细看了看。
传单上印着上帝如何造出亚当和夏娃的故事,他先是造出男人,然后取了男人的肋骨,造出了女人。
伞面上有沙沙的雨声,如天使在弹琴。
雷炎不禁想,这个故事就像刚刚的裁缝铺里,他的衣料,裁下一块成为包裹她的衣。
他的心情忽然就很温柔。
“莹莹,等新衣服做出来,我们一起去拍一张全家福。”雷炎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日常小事。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街角闪过的一道纤细人影。
他的温柔忽然破碎,被越发凌厉的风雨抽打着。
雷炎脚步一滞,贺知知愕然转头看他:“大哥,怎么了?”
雷炎把伞交给她,明显有些语无伦次:“我想起有件公务要紧的等着我签字,需回办公室一趟。你自己先回去吧。”
说完,他逃也似的跑出伞下。
贺知知没有追问,只在原地望了片刻,直到茫茫雨幕彻底掩盖了雷炎的背影,她才转身继续往回走。
走到半途,她想起卫湮最近总算找到一家新开的歌舞厅从头开始,快到营业的时间了,干脆转了个方向,改道去为卫湮捧场。
这条路上有一间咖啡厅,设计很通透,临街的一面是偌大的玻璃墙。
贺知知一下子就看到了雷炎的背影。
他湿透了,有一双纤纤的手在为他擦拭。
贺知知愣住,雷炎不是说要去办公室加班吗?怎么在这里与人约会?
可惜她看不清楚约会对象的脸,雷炎高高的背影挡着坐在他对面的女郎。
贺知知没有多看,赶紧换了一条道走。
对于这件事,她是相当高兴的,或许雷炎最近的改变是因为有了新的恋情,只不过处于萌芽状态中,不便与他人道。
不知道过年的时候,大哥会不会介绍嫂子。贺知知想。
那么等她走了,雷炎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大家都将挥别过去的阴影,一切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贺知知满心都是期待和祝福,浑然不知此刻坐在雷炎对面的女郎——
正是真正的雷亦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