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送走郑玉翠,林新知粗略算了一下,她赶集赶几天了,三个唐集,两个王集,唐集每天都能卖三十份凉粉,一份凉粉一毛五,也就是十三块五毛钱,王集离家近,她不敢拿太多,每天卖二十份就收摊,也就是六块钱,两个集加一块,就是十九块五毛钱,再加上大长腿给的五块钱,她现在有二十四块五毛钱,普通农户一年也不一定能挣到这么多钱!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等程玉翠把凉粉卖开,她挣得会比现在更多!
到那时,她可以买个自行车,不用天天走路去赶集,可以给家人买几件衣服,一家人不用整天穿得灰扑扑,可以顿顿吃上肉,甚至可以是在城里买套房子,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上学。
知识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她不能放弃。
不止自己上学,还要带着林新月一起上学。
林新月终有一天会长大,她不能一直在自己的庇佑下生活,她要有立足社会的能力。
想到这,林新知的干劲儿更足了,决定把昨天早集买的猪下水全部做了犒赏自己。
猪下水不算正经肉,哪怕便宜买家也不多,她去买的时候卖家还送了她一块猪蹄,现在都在盆里腌着去味儿呢。
林新月一听她做猪下水,忙不迭过来帮忙烧水,很快,猪下水做好了,家里穷,没什么调料,她做得也简单,但对于几乎没吃过肉的她们来讲,这已经是十分美味的东西了。
林新月眼巴巴看着锅里,馋得直流口水,“姐,太香了。”
“当然香了,这可是肉。”
林新知夹了一块吹了吹喂到她嘴里,“你先尝一块解解馋,剩下的咱们去医院跟咱妈一块吃。”
“好!跟妈一块吃!”
林新月重重点头。
大长腿送的烧饼还剩最后一个,林新知拿着烧饼带着猪下水,林新月端着鸡蛋汤,姐妹俩一块去公社医院找魏桂花。
工分是农民的命,如果不是实在病得下不了床,人们是不愿意住院的,空荡荡的医院里,只有魏桂花一个人,这样正便宜了林新知,她避开护士给魏桂花输液的时间,等护士走了才给魏桂花送饭——在这个人人刚吃饱肚子的年代,她家没人挣工分还吃这么好,是很容易被人怀疑的。
“妈,吃饭了。”
林新知撕开一半烧饼递给魏桂花。
魏桂花的家人在前几年□□的时候饿死了,全家只剩她一人,嫁给林二柱后,因为生不来儿子,林家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别说猪下水这种算不得正经肉的东西,就连鸡蛋她也没怎么吃过,乍然见林新知送来的饭这么好,吃得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她把碗里的鸡蛋拨给林新月,叹声道:“新知啊,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走上歪路了?”
“你千万别这样,我好得差不多了,下午我就出院。”
“出了院,我明天就能上工,虽说没有你爹挣的工分多,但好歹能挣几个工分,不至于让你俩跟着我饿肚子。”
林新月目光闪烁着看着林新知,没有接话。
收到林新月询问的目光,林新知使了个眼色,林新月继续吃饭了,林新知道:“妈,你想哪去了?烧饼是秀芹姑给的,猪下水是妇女主任来看你时拿的钱买的,鸡蛋是咱们家的鸡自己下的蛋,都没花啥钱。”
“你在医院好好养病吧,我不会走歪路的。”
“哎呦,你咋不早说?吓死我了。”
魏桂花这才松了一口气,“新知,咱们穷归穷了点,但是不能走歪路,你爹已经进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妈怎么活啊?”
妈的话倒是提醒了她,投机倒把终究是违法的,哪怕她挣了钱,也不能正大光明去花钱,只能偷偷摸摸的,而且还不能让妈知道,妈跟新月可不一样,不是一个能分得清是非长短的人。
她得找个让她的钱过明路的法子。
想到这,林新知点头道,“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跟我爸一样。”
听到这,林新月稚气小脸浮现一抹担忧。
姐妹俩吃完饭回到家,林新月便迫不及待问道:“姐,咱们咋办啊?投机倒把是违法的,咱们挣的钱不能花啊。”
“不急,我下午去城里一趟,看能不能随便找个活儿。”
林新知抬手揉了下眉心。
她的声音刚落,大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新知在家吗?我是你三叔。”
林新知有些意外。
林三柱在男人说一不二的老林家是个异类。
粑耳朵,真的粑耳朵的那一种。
与媳妇儿吵架,能把鞋都跑丢——怕媳妇打他。
在这个大男子主义盛行的年代,林三柱的怕老婆行为让她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尽管林三柱雁过拔毛爱占小便宜。
只是这个唯利是图的三叔怎么会找她?
她现在的人设可是一穷二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难不成是发现她卖凉粉的事情了?
林新知眼皮突突跳,一抬眼,示意林新月去刷锅,自己去开门。
大门被打开,她没把林三柱往院子里迎,立在门口问道:“三叔,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了?不用上工吗?”
“嗐,上什么工啊?指望工分挣钱,我早就饿死了。”
林三柱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不住打量着她身后的厨房,“新知啊,你就让我站着说话啊?不让我进去坐坐?”
林新知:“......”
果然是个不速之客。
话说到这,如果真不让他进去,便显得她有些心虚了,她便把他迎进院,反正凉粉卖得一干二净,原料又是红薯,也不怕他看出什么。
林新月用缺了角的碗给林三柱倒了一杯凉水,“三叔,找我姐有啥事?”
林新知眉梢轻抬。
果然是她妹妹,拎得清,比她都卖得一手好惨。
林三柱是个爱占便宜的精明人,做不出自己饿肚子补贴侄子的蠢事,再加上他又会钻营,他家的条件比林新知家好很多,看到林新月递来的缺了角的凉水,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再看房门大开的厨房,里面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案子上堆着的红薯不多了,他看了半日,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又听林新月这样问自己,便道:“是这样,我去城里办事的时候遇到隔壁村的周秀芹了,她让我转告新知,说集上的凉粉比城里便宜,让新知跑趟腿,去集上买二十份凉粉给她送过去。”
“呐,这是钱。”
林三柱从兜里掏出三块两毛钱递给林新知,“三块钱是买凉粉的,两毛钱是你的跑腿费。”
原来为这事。
跑腿之类的话是骗林三柱的,怕林三柱知道她在投机倒把举报她。
林新知松了一口气。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最近周秀芹的学校在评职称,周秀芹忙着跑关系,怎么会突然找她买凉粉?
是想买凉粉打点关系?
可凉粉这种东西也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啊。
心里警惕着,林新知接下钱,“好,我明天去集上看看,看哪有卖凉粉的,买了给她送过去。”
给完钱,林三柱仍没有要走的意思,探头探脑看着林新知住的房间,林新知越发觉得不对劲,明知故问道:“三叔这是咋了?是我没给三叔跑腿费吗?”
说话间,便要从两毛钱里拿出一毛给林三柱。
林三柱虽然爱占小便宜,但大事上还是分得清的,连忙把钱推过去,“新知,你这话就没意思了。我可是你三叔,我能旁人便宜,能占你的便宜吗?”
林新知心道那可太能了。
赖着不走就是想占便宜。
果不其然,林三柱眼珠一转,“你爸进去了,你大伯又是个靠不住的,我是你三叔,我以后得多照看你,省得你被别人欺负了去。”
“说起来,我听人说唐集早集上有个小女孩在卖凉粉,新知,是你吗?”
林新知眉头微动。
这话不是诈她的,有时间,有地点,肯定林三柱认识的人告诉他的,至于周秀芹找他让他转告自己买凉粉,也极有可能是他为了确定卖凉粉的人是否是她,而主动找上的周秀芹,要不然周秀芹哪怕买凉粉也不会让林三柱转告她——林三柱可是出了名的爱占小便宜!
可惜哪怕周秀芹的话说得隐晦,在林三柱心里,此时也认定卖凉粉的人是她,没把话说死,是因为现在没有抓到她的把柄。
既然没抓到把柄,那她就咬死不承认。
只是唐集的生意是真的不能再做了。
早集上卖凉粉的小女孩,很容易让人跟她对上号。
想想以后每天少挣两块多钱,林新知就心疼,再面对林三柱,已没了刚才的和颜悦色,“三叔,我要是有那能力,还至于天天啃红薯窝窝吗?”
“不说其他村,就说咱们村吧,现在还吃红薯窝窝的也就我家吧?”
“哎,你别气啊。”
毕竟是亲眼见林新知把亲爹奶奶送进农场改造的人,林三柱见林新知有些动怒,连忙安抚道:“我这不是问问你嘛,如果不是你,你就当三叔的话在放屁。”
但又怕林新知在诳他,他又语重心长补上几句:“但是新知啊,我跟你爸你大伯不一样,他们重男轻女,不把丫头片子当人看,我就不一样了,男孩女孩我一样疼,你看小翠不就被我养得白白胖胖的?”
“你爸进去了,你大伯又是个靠不住的,我是你三叔,还不得多关注关注你的事儿?这年头,女娃子一个人在外面容易被欺负,我这是怕你被人欺负。”
“当然了,你要是真有什么生钱的门道,能带上三叔是最好不好的,打虎还要亲兄弟呢,更何况咱们亲叔侄。”
“行了,我知道了。如果我有挣钱的门路,一定带上三叔。”
林新知不耐烦送走林三柱。
林三柱走后,林新知在心里把林三柱骂了千百遍。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有林三柱在一旁虎视眈眈,她唐集的生意是彻底做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秦故捏了下鼻梁。
民兵队长孙爱国风风火火从外面跑进来,“秦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秦故微扬眉,白糯的凉粉出现在自己眼前。
秦故:“......”
秦故按眉动作瞬间顿住了,声音低沉问:“哪买的?”
“唐集买的!”
孙爱国献宝道:“就是那个小女孩的凉粉。她的凉粉每天卖得特别快,特别不好买,我找了好几个朋友才买到。”
“秦哥你尝尝,是不是你前几天吃的那个。”
秦故:“......”
“不吃,你自己留着吧。”
“啊?为什么?我好不容易买到的。”
秦故看了眼一无所知的孙爱国,抬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递过去,“如果没事的话,这几天尽量不要外出,更不要走夜路。”
孙爱国:“???”
“为什么啊?”
秦故抬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递过去,仿佛在看一具死尸,“送你了。”
孙爱国:“!!!”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今天的秦哥依旧格外大方!
........
林新知骂完林三柱后,心里仍不解气,虽说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提前准备了后手,可以把唐集的生意交给郑玉翠做,可那样少挣好多钱,凭什么别人动动嘴皮子就让她损失这么多钱?
这样不公平。
她必须把告诉林三柱她卖凉粉的那个人揪出来,要不然她睡觉都睡不安生。
至于想分她一杯羹的林三柱,那就更简单了,男人力气大,上工时一天比女人多挣俩工分,既然力气大,既然比女人挣工分,那就应该发挥男人的特长去种地才对嘛,跟她一个挣不了工分的人抢什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