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帖的日子写的是七日之后,苏卿看着琼娘的脸,因为过于愁苦的缘故,她显得实在是有些憔悴。
两军对峙,拼的就是气势。木家又不欠张家什么,输人也不能输阵。
这七日里,苏卿帮着琼娘处理木良辉留下的遗产,以前琼娘没有管到的乱七八糟的杂事。
一些嘴巴特别碎的,不知道分寸的恶仆,全部都被苏卿给撵了出去。
其中一个,便是琼娘昔日的奶娘,她仗着琼娘心软,没少打着以琼娘好的旗号做恶事。
而这次琼娘上吊,和这碎嘴的婆子也不是没有关系。
琼娘本来就耳根软,容易被人左右,奶娘同她这么亲近,整日在她耳边说些消极话,成了?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卿把人赶出去的是,那婆子还在地上哭天喊地,她知道琼娘心软,试图来抱琼娘大腿,哭喊着说着从前。
“夫人啊,老?奴服侍了?你那么多年,看着你从一个豆丁长大,那个时候我儿都没有奶水,我……”
到底是多年的感情?,琼娘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松动的表情,但奶娘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因为苏卿让人直接拿了脏抹布,堵住了?她的嘴,整个世界,一下子就清静下来。
苏卿拿了一个做的十分精致的玉算盘,把算珠拨得噼里啪啦作响。
玉珠子撞击发出的声音十分清脆动听:“行了?,你真想要算账的话,那就来算一算,你这些年来,贪昧下府上的中馈,还有打着娘亲的旗号,欺压田庄的百姓,败坏主人家名声的事情?。我本来想着,看在你这几年苦劳的份上,让你到乡下的庄子里养老,看来比起乡下庄子,你更喜欢衙门的大牢。”
奶娘做过的亏心事,可不只是贪墨一点银钱。她这几日肃清木府,私下里有不少?受了?欺负的丫鬟小厮来告她的状,苏卿顺着消息查下去,便发现这奶娘为了她的儿子,这欺男霸女的事情?可没少?做。
关键是做坏事也就罢了?,她还是以琼娘的名义?做的,这就十分让苏卿不能忍了?。
其实高门大户里,狗腿子仗势欺人的事情?很常见,但看主家愿不愿意管。苏卿现在陪着琼娘,是想快些让她立起来,至少她在远离京城做某些事情?的时候,这木家还有琼娘,不能后院起火,在背地里拖她的后腿。
奶娘生动的表情一下子呆滞了?,苏卿摆了?摆手,示意身强力?壮的护卫把奶娘拖下去。
琼娘是事先就被告知了奶娘做的那些事情?的,出于感情?,还是有一些心软,但女儿让她作壁上观,她到底还是忍住了,而且在奶娘扑过来的时候,她还下意识地退了?几寸。
除了奶娘之外,府上其他爱偷奸耍滑,嘴碎的,身契都在主人家的,大部分都被苏卿送到了木家乡下的庄子给?她干活。
奴大欺主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些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忠诚的性子,在前世木家落败的时候,还做出过卷了主人银钱逃跑的事情?。
当然,前?世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小厮们也不是她的任务对象,苏卿也不至于做得?太过,只是按照他们平日里的表现,好生整治了?一番,该送去干苦力的干苦力,该敲打的敲打。
偌大个冠军侯府,因为苏卿弄出去这么多人,一下子冷清不少?,可纪律整顿了?一番,府上主子办个什么事,效率更高了?,丫鬟小厮们一个个更贴心了?,至少不会出现她说一句话,一屋子人对她爱理不理的情?况。
琼娘一开始没了奶娘,还有些不习惯,而且刚死了儿子的人,当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地摆脱那种悲伤的情?绪。
苏卿立马给她找了两个更加贴心又能逗趣的丫头,不是说天天逗得?琼娘笑呵呵,可两个丫头都挺豁达向上的,能潜移默化地把琼娘往积极生活的方面引导。
打理木家的事情?,她也不大手大脚的包揽,而是移交给琼娘,她还想法子通过兄长和父亲昔日的部下,找了个精通医毒的人来,教导琼娘学一些救命和自保的手段。
毕竟日后她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琼娘过日子,木良玉只有这么一个娘,她承受不起那个万一。
琼娘每天都要努力完成夫子的功课,日子过得?充实极了?,到了晚上,差不多就累得?想睡觉,没有太多时间去悲伤已经发生又无法挽回的事情?。
她想丈夫和儿子就已经花去了?所有空闲的时间和多余精力了?,自然不会再想着整天丧气十足又刻薄的奶娘。
等到苏卿和琼娘上张家退婚的这一日,奶娘已经被琼娘遗忘到脑后跟去了。
木家安排了?浩浩荡荡一些人,坐了?府上最好的一辆马车,拿着一式两份的拜帖,顺利地入了张家的门。
张家人不少?都是人精,交际手腕一点不差。先是到门口来亲自迎接,然后开始嘘寒问暖。
她们惯来会捧高踩低,你弱一点,她们就强一点,你态度强硬,她们就审时度势,根据的身份再来决定对待你的方式。
今日是琼娘的主场,苏卿只是给她作配。
张家人一看,小姑娘穿得素净,眉目神态又端方,安安静静的,表现得?很乖巧,哪里像是李氏那日回来的说的什么,牙尖嘴利,很难伺候。
这李氏真是宠坏了儿子,什么话也敢乱说。张家老夫人甚至瞪了儿媳一眼,看得?李氏莫名其妙。
木家这个唐氏,在她死丈夫之前?,那是出了名的人人羡慕,大家也知道她性子软,可有木老太太护着,也没有谁敢欺负她。
今时不同往日了,木家的男人都死了?,女人能顶什么用,张家的女人,各自打着算盘,但今儿个她们的目的就一个,不能让这婚事这么轻易退掉。
这可是张家当家的吩咐,这节骨眼上,琼娘刚死了儿子,他?们张家把落井下石的事情?做得?太过,那是要被人笑话的。
张家人能有这样想法的改变,是因为琼娘还活着,而木良玉身上也没有被泼上天煞孤星,克亲克夫的恶名。
“琼娘……”“良玉这个孩子,可真是讨人喜欢……”
张家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先声夺人,把琼娘说得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稀里糊涂的,漂亮的眼睛也浮现一层水雾。
这些女人,提到了她的儿子,某些话的确说到她的心坎里,勾起了?她的伤心难过。
张家人看琼娘的态度,便心里想着,睿哥儿的婚事,当是稳妥。这唐琼娘,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凭着一张好看的脸蛋勾住男人,看吧,多么可怜。
她们的语气是当真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同情?的,然而琼娘等着她们说完了?,拿乖女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又说:“谢谢你们的关心,不过我今儿个过来,主要是为了?我家良玉同睿哥儿退亲的事。”
张家女人们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齐齐被人掐住了脖子。
她们方才说了那么多,感情?在人家眼里,都是白说的。李氏的妯娌和小姑子们看向了?木良玉,小姑娘从进来时候到现在,脸上都是一个表情?,微笑,还是微笑。
她进来的时候,就朝着她们笑,然后一直就站在琼娘身边,用手指把玩着挂在腰间的浅蓝色流苏。
她们先前?觉得?小姑娘是羞涩,可现在一看,就琢磨出不对味,真羞涩的话,这种时候还能笑的出来啊。
一直不作声的张老?夫人开了?腔:“琼娘啊,不是我说,这婚事,昌西在的时候,就定下来了,你又是在这个关节眼上,突然说要退了?婚事,让外人怎么想我们宁国府。”
琼娘的语气还是软软的,她慢吞吞得?说:“老?夫人说的对,但是夫君生前?就同我说,我家良玉,日后一定要嫁个好郎君,荣华富贵都不要紧,我木家的女儿,嫁到谁家都不至于吃苦,关键是要对良玉好。”
“我睿儿很好啊,他?长得好,前?途好,人又斯文客气,对妻子一定会很好。”
李氏捏了儿子一把,张睿有些不情?愿,可是先前?被祖父和父亲训斥过了?,又分析了?情?理。他?老?实了?很多,看着木良玉的脸,努力挤出几分情?意,含情脉脉地说:“是,岳母大人请放心,小婿一定会对良玉好的。”
琼娘便露出几分惊慌的样子,忙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男未婚女未嫁,我当不起你这一声岳母。”
她面露愁苦之意:“睿哥儿的确是个好郎君,但和我家良玉当真不合适,我家良玉她死心眼,性子木,没有学过怎么管小妾,更别说怎么照顾小妾的孩子了?,这要是磕磕碰碰到哪里,她要是成了?张家的罪人怎么办。”
琼娘又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郎君他?去的早,就希望良玉能嫁个干干净净,不拈花惹草的,最好像他,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姐姐妹妹。这要是让良玉和睿哥儿成了?,夫君入梦,我都不好向他?们交代啊。”
李氏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你说谁不干不净呢。”
琼娘似乎是被她吓到,缩了一下:“我没有说谁,没有说是睿哥儿。”
苏卿开了?口:“李夫人,您一片爱子之心,母亲她最是有体会。您心疼张公子,母亲心疼我。她胆子小,如今为了我,为了能对得?住九泉之下我的父兄,鼓足勇气来张家退婚。不过她说了?实话,您这么吓她干什么。兄长是不在了,可我是母亲的女儿,我希望您能待她尊重一点。”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放在腰部,抽出了一样东西。
本来其他人就因为苏卿说话看向她,这一瞬间,更加是瞪大了?眼睛。
这木良玉,在腰间居然缠了?一柄软剑,只是因为剑鞘做得?极为华丽,软剑又轻薄,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只见木良玉拔了?一根浅蓝色的流苏穗子,放在软剑上轻轻一吹,长长的流苏短成了?两节。
小姑娘抬起头来,冲着一干女眷温柔一笑,然后慢慢地把剑插回剑鞘。
宁国府的人这才想起来,木良玉,是将门出身。她的母亲琼娘软弱,可她的身体里,有一半那是木昌西的血啊。
木昌西和木良辉,都是大燕国的名将。这木良玉虽然也是女子,但和她们压根不是一个物种。
人家根本不是什么柔弱可欺的小白兔,分明是个披着兔皮的狼人啊,李氏那日并没有说谎。
然而洗刷冤屈的李氏完全都不觉得?高兴,因为木良玉在玩弄那把软剑的时候,眼神一直在她的脖子上。
她先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木良玉嫁进来,她可以磋磨这个不讨喜的儿媳。可是她现在才意识到,木良玉根本不喜欢她的儿子,成婚也是怨侣。
这兔子逼急了会咬人,狼要是逼急了,那是会咬断她的脖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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